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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思想肖像_刘北成【完结】(37)

  这一年,本雅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巴黎度过的。这是他第二次到巴黎(第一次是战前,当时只是短暂的旅游)。本雅明解释说:“我到巴黎不是带着一个坚定、明确的计划,而是由一系列外部因素造成的。首先,我在完成和修改普鲁斯特作品的翻译。显然,在这里很容易借助各种条件来加速完成这项工作。其次是因为在这里生活只需要在柏林的一半或三分之一的开销。再有,我承认,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在这里用我的一些作品来为我建立声誉。但是,因为我对法文的掌握还没有达到直接发表作品的水平,所以我必须依赖译者,这就使事情变得困难了,能否成功也成了问题。”(6)朔勒姆认为,本雅明长时间逗留巴黎,还因为他与亲人的关系。这年7月,本雅明的父亲去世了。他与朵拉的关系也愈益疏远。(7)

  刚到巴黎时,本雅明的忧郁一扫而空。就像普希金对奥涅金的描写,本雅明愉快地“忙于生活,急于写作”。他在给尤拉的信中描述他的“游手好闲”的生活:“下面的地名标示出我每天来往的路线。我每天早上5点从哈根出发;在火车上玩扑克,一个西班牙人、一个埃及人、一个柏林人,再加上我;与闵豪森一起高兴地抵达终点站;两个小时后,到达多姆咖啡馆(在蒙巴纳斯,俄国人在那里建立了一个新的波希米亚区——正与我写这封信时所在的蒙马特尔相对);与几个人共进午餐;午餐后来到‘风笛舞场’,这个绝妙的舞场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柏林根本没有这样的舞场;既有男人和女人共用的舞厅,也有为男人开设的舞厅。沿着这些狭小的舞厅有一条小街道,除了我们之外,看不到别的外国人。诸如此类。最后,4点钟,我们坐在一个低俗酒馆。由于这种生活,我直接把巴黎吸收进我的身心中,这样就能在第二天坐下来埋头翻译。……当然,我没有工夫去了解有教养的环境。只要我不写作,我就做好玩的事情。也就是说,我只是接触这个城市的外表;我感兴趣的是街道,公共交通,咖啡馆和报纸。我去过一次剧院,看了一场精巧、轻松的喜剧。这种喜剧是德国没有的。……我对绘画比较注意。我应邀出席了‘自由人’的开幕式,但这些画太糟糕了。但是我在众多的画廊里看到一些好画。我沿着开设各种画廊的那条街散步,在每个画廊看三分钟。”(8)本雅明表示:“我完全沉浸于巴黎生活的现象。”(9)

  但是,很快,本雅明又陷入忧郁。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本雅明还不可能与法国人深交。为了解决翻译普鲁斯特作品中的难点,他只得定期与一名高等师范学院的学生磋商。本雅明有时感到孤独。他给尤拉的一封信中写道:“我经常想念你,甚至我经常希望你就在我的房间里。”(10)所幸的是,不时地有朋友到巴黎来。布洛赫在巴黎住了半年时间。两人交往密切,几乎形影不离。

  除了翻译,本雅明还为德国的一个文学刊物《文学世界》撰写了一批书评。另外,经赖希介绍,他还同意为《苏联大百科全书》撰写歌德的词条。

  共产主义是本雅明的一个主要兴奋点。从他的信函中可知,他阅读了卢卡奇在《无产阶级文学》上的短文、波格丹诺夫和布哈林的两部著作。(11)按照朔勒姆的说法,本雅明阅读了卢卡奇的《历史和阶级意识》,在这部著作的影响下,他还阅读了《资本论》第一卷中有关商品拜物教的章节,可能还阅读了托洛茨基等人的时论。(12)

  本雅明在信中认真地与朔勒姆讨论他对共产主义的认识。他表示:“比我是否入党更值得思考和讨论的是,我会做多长时间的党员。”这是因为,在他看来,共产主义的价值仅在于其作为“激进政治”的实践意义,它只是补救无政府主义在行动中的无力,简言之,他把共产主义理解成实现弥赛亚无政府主义理想的政治手段:“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一些看法:特别是,为什么我不认为必须‘放弃’我原先赞成的东西;为什么我不以我‘早先的’无政府主义为耻,而是认为无政府主义的方法是无用的,共产主义的‘目标’是无意义和不存在的。这并不贬低共产主义行动的价值,因为这种行动是对其目标的矫正,因为根本不存在任何有意义的政治目标。”(13)

  9月,本雅明向朔勒姆报告:“最重要的消息是,我的书《单向街》完成了。”(14)这部书就是他与出版社签订的合同中的那部随感录。自1925年,该书的各节先后在德国报纸上发表。1928年,《单向街》以书的形式出版。这是本雅明生前出版的唯一一部“非学术性”著作。

  《单向街》是由60篇随感、格言等组成的,其中也收入了1923年写的《帝国全景:德国通货膨胀的巡视》。这些短札是由社会生活的各种细节所引发的思考。这些思考极其独特而深刻。布洛赫后来指出:“本雅明所具有的恰是卢卡奇根本缺乏的,他对这样一些东西有着独特的眼光:有意义的细节,身边琐事,思想和世界中的新鲜因素,非常规的个别事物。本雅明对这类细节,这类有意义的琐碎符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微观语言感觉。”(15)在《单向街》里,这些随感收在一起,造成了一种蒙太奇的效果。因此,1929年,布洛赫在一篇书评中把《单向街》比喻成“一个开放的货店,在橱窗中展示着最新春季样式的形而上学”。他认为,本雅明力图创造一种“酒馆歌舞形式的哲学”,即超现实主义形式的哲学。(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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