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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真宗赵恒_金纲【完结】(96)

  寇准“画策”后,很自信地对真宗说:

  “如此,可保百年无事。不然,数十岁后,戎且生心矣!”

  寇准此处所谓“戎”,泛指中原北部所有的草原部族,不一定是定指契丹。所以陈瓘在“靖康之祸”后,慨叹说:寇准的预言到此不幸而应验了!

  可惜的是真宗没有答应寇准,真宗回答道:

  “数十岁后,当有能扞御之者。吾不忍生灵重困,姑听其和也。”几十年后,一定会有能够抵御异族的能人。但我,不忍心看到生灵再次受到战争困苦,姑且按照他们的意见,和了吧。”

  寇准的“画策”,刚刚呈现为“可能性”,就消散在虚无中了。没有人在“澶渊之盟”以外看到寇准更“刚猛”的一面,王夫之看到了,陈瓘看到了。他们以中国出色史论家的观察力和洞察力,感觉到了寇准这颗超一流大脑的军政天才格局。说王夫之和陈瓘是寇准的两大知音,当不为过。

  陈瓘的意见不止于此,他在议论徽宗朝模仿真宗朝故实而失败时,更有一番近于现代历史哲学的议论,极为精彩。

  他说:

  然所谓亲征者,在景德行之则可。而议者当靖康时,有请用真宗故事,则不可。盖亲征之行,必兵强可也,财富可也,将能擒敌可也。若此,则分画明,纪纲修,法度正。一有不然,则委人主以危事曰:“天子所在,兵无不胜。”此书生之虚论,可言而不可行也。

  徽宗朝,面对金兵威胁,朝中有人议论,要徽宗效法真宗,也来“御驾亲征”。似乎只要“御驾亲征”,就可以战无不胜。徽宗朝谋士们的此类方法,后世多有,以为“历史经验可以借鉴”云云。但陈瓘所言,等于破除了这类“迷信”。严格说:历史经验,在没有给出当代条件时,甚至不可借鉴;一旦按图索骥“借”来“历史经验”照搬使用,如果不具备此前经验之诸条件,生吞活剥、食古不化,那就是守株待兔、缘木求鱼、刻舟求剑、胶柱鼓瑟,其结果,也必与“借鉴者”愿景大相径庭。

  历史,可能有相似事件,但不会相似到程序次第上的相似。

  历史,由于人心莫测和环境变化的介入,其复杂程度不可能如四季变迁般“规律性”呈现,毋宁说:历史无规律。尽管这些相似事件,足以发人深省,足以令后人在其中寻觅经验模式。但这种经验模式,只能据当下条件,而不是历史条件,重行判断和推演其模式的不同可能性,而不是完整挪移其模式。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所有的历史经验,在没有给出现在时态条件时,都是唯一性的,不可重复,甚至,不可借鉴。

  即如藩镇割据的“阴谋拥戴”,唐末以来,几十场同类军政故实,“规律性出现”的,是外观相近的事件形态,而不是演绎如一的程序次第。“御驾亲征”亦然,真宗驾驭它,成功了;徽宗驾驭它,则未必成功;何况,太宗就曾经驾驭它,结果大败。历史上很多相近事件,往往看上去呈现为“规律”,但深入考究,它们一个个,往往都是唯一的。

  但是,假如“历史经验不可借鉴”,如此一来,历史的意义何在呢?

  历史之意义,可以概言者甚多,中外思想者不少人讨论过此类老生常谈,但“借鉴历史经验”仍然是主流话语、核心诉求。读者应该能够看到,我并不一般性地反对这个意见。我能够给予的补充意见是两个:一、当,且仅当给出现在时态条件时,“借鉴历史经验”才开始趋于可能性;二、这种“历史经验”,其主要方向是以“褒贬”为主题的故实叙事。

  传统史论谓“殷鉴不远”,谓“彰往而知来”,司马迁“述往事”其要义在“思来者”,诸如此类,都可以在这两个补充意见中得到逻辑自洽的解释。

  “褒贬”,极重。孔子一生就在平衡往事大义,试图给出一字不可移易的“春秋褒贬”。而后,历代正史,都在“本纪”“世家”“列传”之后,给出精简的评论,这些评论,主题就是“褒贬”。“褒贬”的“历史经验”,可以用两句现代白话将其大义说清楚,那就是:何事可以做?何事不可以做?

  如果给足现在时态的条件,这种“历史经验”就是丰厚而又珍贵的遗产,且如克罗齐、科林伍德所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

  陈瓘此论的意义,在于肯定寇准“左右天子”赢得“澶渊之盟”,作为“历史经验”,具有唯一性。而今人能够“借鉴”的,就是学习寇准“能断大事”的“仗恃资本”,以及获取这些“资本”也即“条件”的现代方法,以此去推演可能的趋势。“澶渊之盟”证明:寇准是做足了“前瞻性研究”的谋略大师,可惜史料残缺,今人已不能获得他的研究方法。但是不妨碍今人去“重行推演”他的方法,那是每一个阅读寇准,并愿意理解寇准的读者可以做的一种思想体操,一种饶有意味的益智游戏。

  大宋帝国三百年 真宗赵恒: 公元997年至1022年军政故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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