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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南日记_[美]乔治·凯南【完结】(176)

  ● 1月8日,华盛顿

  今天下午,在华盛顿大教堂参加了沃尔特·李普曼的追悼会。我坐在巨大的穹顶下思索着,我的想法毫无疑问是非常自私的、错误的,但又是人之常情。我非常尊敬李普曼,尽管他几乎从没有注意过我。我诚恳地倾听几位朋友在台上念诵的吊唁词,我也丝毫无意对他死后的英名做出哪怕一点点贬损,但是人们在这种场合说的很多话让我不得不反思,我没能对这个国家的制度体系产生任何影响,在这一点上,李普曼有多成功,我就有多失败。我尽量以理性、谦卑、客观的态度来面对自己。就算我痛心疾首地认识到自己的诸多错误,我仍然相信,即便我的思想没有他的深刻,也比他的广阔,我的头脑一样敏捷有力,我的文笔一样完美,我对公共事务的预见尽管不那么实用,没有适应当下的局势,不能即刻得到验证,但是比他的更大胆、更透彻。无论如何,在李普曼精心挑选的人才当中,我是为数不多的能与他对话的人之一。但是我不得不说的是,尽管国外有上百万人愿意倾听我的想法,国内大多数年轻人以及像勒尼德·汉德[31]这样的老一辈人物也乐于倾听,但是华盛顿却对我不以为然,因此我的想法对这个国家公众生活的影响也难以觉察。

  最近这两三年,我很少就当前问题发表公共演讲,即使这样做了,也不过是为了留下一些记录,当然还是怀着那么一点儿微薄的希望,希望能对某些人有所影响。现在,我觉得自己应该完全放弃这种努力了,尽心尽力做好历史研究工作。说到底,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在这个衰败的、后拿破仑时代的世界里,我写自己沉闷无聊的生活,还是写19世纪80年代的历史,又有什么区别吗?

  ● 1月28日,华盛顿

  到国务院与基辛格共进午餐,气氛安静而愉快(就是头疼得厉害),我们谈及美国外交政策的糟糕状况,还谈到了俾斯麦。

  ● 2月16日,迈阿密

  今天是老友会[32]的第一天,很高兴能看到以前的老同事:罗伊·亨德森[33],虽然老迈,但还是那么英俊、高贵、平和,事实上,他非常引人注目……

  达比[34],温和、慷慨,是我的好朋友、好同事,他的变化不大,只不过思维有些不太连贯,还像四十多岁的年轻人那样容易兴奋,有欠理性。

  亨利·夏皮罗[35],思想深刻、庄重谨慎,对苏美关系的理解最为深刻。

  弗里德里克·巴洪[36],更加成熟、深邃,虽然行动不如过去那么灵活,但是一如既往地诚实、认真、执着。

  ● 4月24日,维也纳

  近日来,维也纳在我眼中好得出奇:它是这个时代最健康、最正常、最不病态、最自然、最宜人的伟大城市。我很少阅读报纸。每次读报满眼都是我们在印度支那地区地位的崩溃,这些情况再加上我出国前国内的状况,完全说明我们政治体系的失败,事实上,总体来说是我们文明的失败。[37]我不想再参与其中了,我已经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很明显,无论我多么卖力,我能做的都非常有限。用写作来表达?我已经写过了,就国内事务写了很多东西。真正的问题出在哪儿?目前最大的问题是都市人群生活的退化和堕落,这个问题主要表现为黑人问题,而这已经成了禁忌,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怎么去写国内事务?

  ● 5月12日,波恩

  电视里在放老电影《南太平洋》(South Pacific),德语配音,这是一部老套的美国电影。我看了一会儿。这部电影就像更古文明留下来的遗迹一样,与当今时代脱节了几百年:情节幼稚无聊,一群孩子气的稚嫩美国水兵,对未来抱着美好憧憬的女主角。完全是一幅自我陶醉、天真无邪、快乐无比的景象:愚蠢而肤浅,没错。完全无法经受现实的考验?没错,而且……而且……看这部电影,再想想现今,让我惊讶和愉快的是,我突然发现自己不得不忍住泪水。毕竟我曾经是个美国人。即使我不像奥本海默会说“该死,我就是热爱这个国家”那样的话,但我能说,我曾经爱过它,在记忆中爱过它,热爱它过去的样子。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我现在的失望纯粹都是美国式的失望,除了美国人之外没人能理解,而且只有我们这一代美国人能理解,年轻人永远都不会理解。

  ● 6月12日,克里斯蒂安桑

  挪威人外表看起来很单纯,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们的世界观有一些不同寻常,非常古怪。他们的政治思想和实践中弥漫着一种过于急切和挑剔的平等主义,这尤其令我感到震惊。对此该怎样解释?挪威社会比我知道的任何社会,甚至比公认的“共产主义”社会都更加接近马克思主义的无阶级社会理想。有极少数人很富有,他们拿钱投资,通常投在船运方面,但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其他人几乎没有区别。我想在克里斯蒂安桑地区找一个暴富的例子,结果徒劳无功。那么,对特权和成功问题的这种难以克制的关注从何而来?镇压和惩罚一个几乎并不存在的上等阶层的疯狂决心从何而来?

  很显然,追问这个问题不能光停留在表面,而且答案也不止一个,因为这里恰恰是年轻知识阶层的伪马克思主义与乡村小城镇的宗教原教旨主义和地方主义交会并发生激荡的地方,尤其是在西海岸。站在后者的角度上,我感到在相对都市化的奥斯陆面前,克里斯蒂安桑有某种文化上的嫉妒和自卑感,不能容忍这个国家接纳出身更好、受教育程度更高、更赋远见卓识、在审美和习惯上更独立、更自信、观点和行为不受主流标准压力影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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