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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南日记_[美]乔治·凯南【完结】(181)

  啊,我心里想着,我竟然生活在这个名为美国但看起来更像外国的国家里。书我写完了[46],为了这个国家,该做的我都做了,但是它不需要我的书,更不想弄懂它。好吧,我倾尽全力了,这是我毕生经验的总结。失败是什么?成功是什么?谁知道呢?

  [凯南去德国拜访朋友,参加勋章会议(Pour le M érite),这是一个表彰在艺术和科学领域做出杰出贡献者的团体。]● 10月17日,戈尔托夫城堡(Schloss Grottorf)

  今天下午我们去参观维恩豪斯(Weinhausen),这里以前是一处修道院,离策勒(Celle)不远。这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我们到达时已临近黄昏,夕阳开始落下。修道院里地位最高的女牧师(Stiftdamen)前来迎接我们,随行的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女教徒,她们现在监管这座修道院。这位女牧师不是一般的人物:八十七岁高龄,高个子,腰有些弯,穿着皮大衣,戴着灰色假发,讲话的时候右臂上下摆动,像是在剁东西。她陪我们转遍了整个修道院:令人赞叹的教堂,每一寸墙壁和屋顶都有彩绘,那些画廊、修女、宿舍,还有铺着厚厚木地板的暗黑冰冷的走廊。我从没想过我会这样饶有兴致地去参观,因为这位老修女热爱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每一幅绘画、每一尊雕塑,她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我们和她一起来热爱和欣赏就行了。这样的热情让她看起来没那么衰老,信仰的差异也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她与几百年前的那些小修女完全一样,她说:“这个是我们做的,那个是我们做的。”她对绘画和雕像怀有的热情是真挚的,是完全无意识的、自发的,她那种信仰的流露如此自然,以至于我一度对同行者说:“她会升入天堂的。”……

  离开的时候,我脑子里在想象着修女的生活(她们的平均预期寿命似乎只有二十四岁)。我想她们一年里有半年要待在这寒冷阴暗的建筑里,守在飘忽不定的烛光旁,孤独地忍受病痛与死亡的折磨,被迫将所有正常的情感和女性的需求隐藏起来,想象着并不存在的新郎陪伴着她们,他们的身影永远看不到,他们温暖的抚摸也永远感觉不到。

  ● 10月29日,巴黎

  我在国家图书馆工作了一两天,眼睛很不舒服,最后只能回来休息……几天前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到脆弱,感到迷惘,感到一瞬间失去了力量,不得不就此回家躺下。晚上,这种感觉消失了,但还是令我很不安,除了轻微的中风,我想不出还有其他解释。

  ● 12月14日,普林斯顿

  过去的两天我很受鼓舞。星期一,麦克·邦迪[47]给我打电话,说福特基金会对我在华盛顿演讲时提出的建议很感兴趣,那是我在系列简报会议上就苏联领导层的特点和现状做的演讲。他们答应帮助我们开展这个项目。

  我给弗雷德·斯塔尔[48]打电话,我们一致认为,可以形成一个凯南研究所与外交关系协会的合作项目方案……我抓住机会与研究所的主任说了此事,并希望研究所在下星期主持一次小型预备性会议,以此试探他的口风。他热情地回应了我们。实际上,他打算让高级研究所主办一系列的相关活动。

  ● 12月15日

  在家忙了一整天,一边整理论文,一边忙着给克里斯托弗修锯木架。

  1978年

  华盛顿是该优先制造核武器,还是与莫斯科谈判削减武器数量,凯南在这场全国性的争论中牵扯得越来越深。5月,《纽约时报杂志》的封面报道提到卡特总统对苏联领导人列奥尼德·勃列日涅夫的看法,这导致凯南与尼采针锋相对。凯南与尼采的观点截然相反,他敦促开展磋商会谈,倡导减少杀伤性武器规模。他驳斥了华盛顿必然正确、莫斯科必然错误的观点,激烈批评主张推行强硬路线的人,认为他们似乎“有一种把邪恶表象化的需要,需要小心地在某个地方隐藏一个万恶不赦的敌人,这样他们才能成为无限正义的化身”[49]。尽管反对尼采的主张,但是凯南尽量以公开交流的方式与他保持着联系。

  ● 1月3日,普林斯顿

  与弗雷德·斯塔尔通电话……我们都认为我应该跟保罗·尼采联系,看看他对出席我打算办的几次会议有什么意见。我给他打电话,但是他人在阿斯彭。

  ● 1月16日

  这段时间,我生活的重心就是完成手里的这本书,这不仅仅是一本书,还是我这六七年——至少这六七年里的业余时间——辛勤劳动的成果。我不想半途而废。[50](书写完之后,我会像去年说的那样,转向美学文学方向。但是,我能做到吗?对当下事务感兴趣的朋友、家人以及其他人的需求会消耗我所有的空闲时间,十个我也不够用。想挤出时间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 2月5日

  天气潮湿阴冷。虽然阳光穿透了轻微的雾霾(我觉得像是脱脂牛奶那样稀薄的雾霾),但是空气依然凝滞、阴郁,没有暖意。树顶上的雪冠看上去厚实而坚硬。偶尔能看到小动物的爪印,但看不到它们的踪迹。天气预报说今天还会下雪,森林寂静而耐心地等待着它的到来。[51]

  我把伐下的圆木藏在树后面,外面只留了一根,我希望走小路的人不会发现它,我拿工具做了一个标志,然后回到公路上来。我并没有沿着小路回家,而是穿过田野,不过每走两三步,脚下就有些踉跄,因为薄薄的冰壳随时可能会裂开,双脚就会踩到冰壳下冻得严严实实、高低不平的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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