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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南日记_[美]乔治·凯南【完结】(199)

  [凯南夫妇应美国驻苏联大使亚瑟·哈特曼(Arthur A. Hartman)及夫人多娜·哈特曼(Donna Hartman)之邀前往莫斯科,并出席在当地举办的学术会议。]● 6月8日,莫斯科今天是让人兴奋的一天,往日的回忆和全新的体验纷至沓来,混合出一种不真实的熟悉与陌生之感。我的感情和思想都深受震动,回来以后,辗转反侧。刚才在莫斯科大剧院,我沉浸在音乐中,白天的各种刺激让我兴奋异常,我突然发现,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看到,我就是一个多嘴多舌的老傻瓜,无药可救。我性格敏感,头脑聪明,这一点我知道,我能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一有其他人在场,我就出格了。要想纠正我,就得必须剥夺我的全部社交生活,剥夺很多观察世界的机会。即使如此,我的才思也不会彻底枯竭,因为总体来说,我还能借着文学生活,就好像生活在19世纪晚期的俄罗斯一样。但是,那也不是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法。

  ● 7月18日,挪威,兰德苏

  我象征性地转过身背对土地,目光凝视着海平线,我看见被肆意掠夺的大海,它被无处不在的钻井平台、怪兽般轰鸣的驳船、低空掠过的飞机、海底的输油管线剥夺了尊严,消弭了神秘。难怪在冬天,有时候海面会上升,它是在用最愤怒的方式回击试图剥夺它尊严的人。大海会狂怒地爆发,我能理解它。

  ● 8月26日,普林斯顿

  对于美国总统选举,我有两个选择:其一,在大选之前站出来,陈说里根政府处理苏美关系时的所作所为。我坚持认为,先不说别的事情,光凭这一点就可以即刻否决里根先生竞选连任,而推举另一位候选人竞选总统……另一个做法就是保持低调,要么一言不发,要么不说批评里根政府的话,至少在大选之前不要说,我心存一丝希望,如果胜利的是共和党,我希望能对这届政府发挥一些作用,希望他们有机会倾听我的声音,或者利用我来做些努力,修复已经破损的美苏关系。

  [为了满足安娜莉丝的愿望,凯南夫妇前往意大利度假。]● 9月23日,意大利,伊斯基亚岛(Ischia)

  我思考了这个地方的特质:宽容大度、天真烂漫、过分拥挤、亲切随和、家庭和睦,以及地方主义极不协调地混合在一起。它以最荒谬的形式接受了现代思想,又以某种内在的自我保护意识对其加以反对。简而言之,从细微之处来看,这样的生活导致了偏狭思想的蔓延。毋庸置疑,这里也一定多少存在着残暴和不公正,但是与之并存的还有天主教会的宽容、智慧、理性之爱,家庭生活的亲密无间,以及圣礼圣事给予人的永恒、可靠的支撑。尽管这样的生活算不上完美,但是只要它能够持久,那么眼前这种凌乱不堪、尘土飞扬、人口拥挤、混乱无序的生活或许就是最理想的生活;本地的乡土观念和人情淡化了这些缺点,正如它们限制了更多的机会,但至少从个人意义上来说,这是比较人性化的生活。这一点更重要,不论如何,这比高度发展但缺乏人情味的伟大社会要好得多。那些国家野心勃勃,傲慢无礼,拥有核武器,科技全面进步又肆无忌惮地破坏自然环境。

  ● 9月29日,卡普里岛(Capri)

  与大多数写日记的人一样,我秉承的理念是,或许有一天,会有或可能会有除我之外的某个人读到这本日记。既然在我们到达卡普里岛之前,没有人用清晰或者接近真实的语言描述过它,那我就用一两句话说说它如何在我的生活中匆匆而过。

  [凯南做了肾结石摘除手术后被送回家中。途中他斜倚在旅行车里,四周堆满了枕头和毛毯。]● 11月6日,普林斯顿我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前面的路,在11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温暖午后,我离开纽约市,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注视或者说观赏沿途的一切:中央公园的树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美),住宅区建筑的整洁外观,11街公寓破旧的二楼窗户,隧道墙壁上迅速闪过的反光标贴,还有新泽西州的哈肯萨克草地,只要不看地平面,一切都那么美丽。

  [凯南夫妇去缅因州拜会朋友。]

  ● 12月31日,缅因州,索姆斯维尔(Somesville)

  我陷入了奇怪的窘境。我清楚地看到美国文明正步入严重的困境,在我看来,这种困境将毁掉美国……

  如果依着我的心愿,并且不用履行对他人的义务的话,那么我会考虑移民加拿大,在那里度过最后的人生,因为我无力为这个国家做出任何重大贡献,也不想承担任何责任。但是,每当我在这片土地上四处游历,就像现在这样,我就意识到在这个国家里,我有多庞大的一群拥护者。我无法估计这个群体的数量,但是,就算达不到百万,肯定也有数十万,其中大多是年轻人,他们急需的不是神的指引(感谢上帝,他们都能独立思考,不愿不加鉴别地受他人指引),而是这样一个真实的人:诚实,良善,诚挚,愿意面对他们有信心面对的现实。我似乎就是他们想要的那个人,无论我是否配得上这样的信任。

  如果我就此放弃在国内的努力而移居他国,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这要比文字更有说服力):你们没有希望了,你们最好跟我一样放弃一切逃离这里。然而,我无权对他们说这样的话。首先,他们基本没打算放弃一切逃离此地,我的话只能让他们更加绝望。更重要的是,我无权对他们说这些。或许是我错了,可能连我都不知道,他们没有理由绝望。或许,还有我看不到的希望,“我的眼光太过灰暗了”。要是非但没能激励他们,反而给他们带来了无谓的绝望,那我是干了一件多么罪不可恕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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