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合作项目的意外挫折
让我们回到故事的起点：我们对中国的第一次访问。上面谈到，我们这次访问的目的是到南方考察和商谈柑橘合资项目。10月16日下午我们离开北京，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进入广西壮族自治区，到达旅游胜地桂林。在此逗留两天，考察位在著名的漓江边上的一家国营柑橘农场，第三天乘火车前往自治区首府南宁。品尝“当领导人”的滋味桂林有独特的美丽景色，以山青水秀著称。在后来岁月中，我曾多次旧地重游，探寻它诗情画意般的无尽美景。最叫我们陶醉的是独特的山色。见到这些山，我才幡然悟出我曾看到过的许多绘画。我们在小学上地理课时，每逢念到中国这一课，老师总会出示山水图片给学生们看，当时我们以为中国的山峦到处都像广西的一样秀丽。1989年我首次访华那时，桂林对旅游者来说还不像今天这样有名。我在这座城市的最深刻感受，就是我在下榻的饭店睡过的那张卧床：听饭店的服务人员说，美国总统布什来桂林访问时使用的就是这张床。大家知道，老布什担任过美国驻华大使，后来出任美国总统，在他主政期间日本天皇裕仁去世，布什参加了葬礼，返程途中路过桂林，就在这家饭店下榻。想到美国总统也曾在这张床上休息身心，十分耐人寻味。相比之下，南宁不免有些缺乏情趣和魅力。但它是我们此行考察的重点所在， 由此南去的灵山果园和周边地区，正是拟议中的合资农场的首选之地。南宁是广西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不用说，这对我们未来开展工作十分有利。我们受到以自治区李振前副主席为首的一批主管农业、科技和外贸的高官和专家的隆重接待。我们所住的饭店，据接待人员介绍，曾是中国最高领导人下榻过的地方：1960 年毛泽东主席召开著名的“南宁会议 ”，1984年胡耀邦党总书记到南方考察，都曾经先后住在这里。斯梯尔先生听这一说，不由得兴奋起来，连声要求将他安排到领导人住过的套间。当服务员将他领进一般不对外开放的胡总书记当年住过的套房时，斯梯尔先生以美国人特有的幽默说道：“让我也来品尝一下当最高领导人的滋味！”斯梯尔先生未曾料到，出去实地考察的时候，给我们安排的竟是当年胡总书记 用过的同一辆旅行面包车，同一位司机，而且走大致同样一条线路。 这位富有的美国实业家和大老板，完全能领会这在中国是多么不寻常的接待规格。斯梯尔先生 尽兴之余， 仍不失美国人惯有的老大派头和开放性格，半带幽默地对陪同考察的唐先生说：“在我们美国，总统算得了什么，我比里根有钱和自在得多！”未来的“阳光”品牌广西人雄心勃勃，要将滨海的钦州和北海地区打造成一片繁荣发达的经济开发区，还委托一家美国咨询公司专门编制了发展规划。一个礼拜反复考察和商谈下来，我们信心十足。依我们专家的意见，可以不夸张地说，这里的环境条件远远胜过以色列，也胜过加利福尼亚。辽阔而肥沃的土地，阳光和雨水充足的亚热带气候，长期的水果和柑橘种植历史，当然还有当地的朴实民风和政府当局的大力支持。项目终于拍定下来，灵山国营农场和周边柑橘农户幸运地被选为开发对象 。美国的资金，以色列的先进技术和管理，中国的自然和人力资源 这三者的理想结合，为项目的共同开拓者预示着可喜的前景。中国当局接受以色列专家进入中国，并参加这样重要项目的考察和执行，本身就具有重要意义。斯梯尔先生甚至胸有成竹地为将来出产的果品预先取了个响亮的名字：SUNSHINE（“阳光”）。
顺便说一句，这个英文名字和美国最有名的柑橘品牌SUNKISS ( “新奇士”) 在构字上有一半巧合，其中隐藏着命名人的一番抱负：挑战后者。曾听斯梯尔先生说过， “新奇士”是位在加利福尼亚的美国最大的柑橘商号， 就规模而论， “派拉蒙”屈居其后；但前者是由多家果农牵手组成的松散的销售联合体，而后者是实打实的单独一家产销实体。斯梯尔说：“论实力，谁也赶不上我派拉蒙。”如今又在美国之外开拓出一片新疆土，谁能预期世界柑橘领域里，未来的“阳光”不会打出它半壁江山呢？合资协议顺利草签，正式合同文本有待访问结束以后再作一些技术处理，打印成文。 不幸的是，后来正式合同的形成没有了下文。美国投资者的犹豫和退缩，让双方或者说三方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项目流产之隐情美国投资者打退堂鼓的真正深层原因对中方来说一直是个谜。当初中方项目主持人唐先生从美方得到的解释是说，他们不愿意介入一场与世界银行贷款项目的不公平竞争，因为后来据了解，同样是在中国签订的某些世银贷款柑橘项目，条件优厚得多。据说台湾的周先生曾经到北京走访过国家农业部的某些官员，是他们透露了有关情况，而且对广西项目持负面态度。斯梯尔先生就是据此作出了上述的不幸决定。话友说他当时甚为震惊。这怎么可能呢？中方对本项目的安排和决策，从来未脱离过与国家农业部以及有关地方政府的沟通和商议。这个项目不但得到农业部有关主管部门和官员的认可，而且被视为一种可以促进中国柑橘事业加速发展而应当加以推广的有利选择。 谈到世银贷款项目，不应忽视它不同于一般商业的性质，何况一个商业项目的具体合作条件总有进一步讨论的余地。我们项目的中方合作者本可以在他们的职权范围内，通过有关部门向投资方澄清事实，挽回局面。但他没有这样做，在他看来，合作对方顷刻之间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必有隐情。他不想勉强别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隐情”之说并非空穴来风，但是直到眼下我和话友坐下来商量写作此书并回忆起这段历史的时候，他才从我的口中第一次了解到隐藏了20年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深层原因。我告诉话友说，那次顺道访问“南珠之都”北海，斯梯尔先生在珍珠市场买了一些异形黑珍珠带回美国送给夫人。一共花了好几百美元，价钱不菲，但听卖珠人说，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稀有品种，价钱昂贵，“看在外国友人的面上打了一个特别优惠的折扣”。回到美国，斯梯尔先生满心高兴地将珍珠拿给行家过目，未想到一经鉴定，才发现这是一些不值钱的次品货。可想而知，买主因为感到受骗是 何等地失望和不满。事不凑巧，世界银行贷款项目之说传来，形同火上浇油。斯梯尔对我说，他对广西柑橘项目完全失去了信心。“如果有人拿珍珠来骗我，怎么敢相信在当地搞项目不会上当呢？”话友说, 他充分理解斯梯尔先生的心情，甚至觉得有负于斯梯尔先生初始要为柑橘项目投资的满腔热情。话友知道，斯梯尔先生的哥哥曾是中国抗日战争期间著名的美国援华航空飞虎队成员，他对中国投资创业的兴趣，应当说揉入了他对中国的某种特殊感情。话友很尊敬斯梯尔先生，并在后来赴美工作期间专门到斯梯尔先生在纽约的住地进行过拜访。我的话友再次为国人的不道德行为和由此导致的恶劣后果感到难过 。 社会道德、诚信 和理解的普遍缺失，有何正常的商业操作和成功可言呢？更令人担忧的是， 经济在发展，社会道德缺失和沉沦却愈演愈烈，现在何止是几颗珍珠或者千把美元的交易，祸及国计民生的重大经济犯罪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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