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真的读懂朕的谕意。”刘彻在心里对自己说。可读到后来,他的眉毛就紧锁住了,霍光所言之忧,竟与金曰磾所虑、自己心头所系竟如此相通。
但是,毕竟他与钩弋夫人有长达八年的耳鬓厮磨,毕竟她是陵儿的母亲,毕竟她在李妍去后,给了自己情感和精神的抚慰。现在,因为立嗣而要将她……他一时无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收起信札,刘彻觉得很累,人靠在榻上,心却不能归于宁静。眼前流过的,都是与她在钩弋宫中度过的情景。
包桑这时又进殿来了,他轻轻地唤道:“皇上!皇上!”
刘彻睁开眼睛,觉得有些昏花,问道:“有事么?”
“夫人求见,现在塾门候旨。”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包桑摇了摇头:“夫人只说有要紧事求见皇上。”
“哦!宣她进来吧!”……
钩弋夫人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温室殿门口,她看上去很憔悴,很疲倦,那双悲怆的眼中也流露出不掩的焦虑。
仅仅分开一个多月,现在出现在面前的钩弋对他就陌生多了,除了陵儿维系着两人的心,往年的那些临池观鱼,月下漫步,似乎都已经很遥远了。一如雾里看花,留在记忆里的都是些虚渺的影子。
刘彻说不清从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对她有了一种莫名的疏远和厌倦。总之,她在这个时候到来,弄得他很不高兴。
“朕没有宣你,何事如此着急,非要亲自进宫禀奏?”刘彻折起霍光的上书,头也没有抬。
钩弋觉得皇上的话里没有温度,举止间早就丢了早年的烂漫和婀娜,而循了生分的宫廷礼节。
“臣妾叩见皇上。”
“有事你快说,说完就回宫去。”
“臣妾问皇上龙体安康。”
刘彻便显得有些不耐烦:“朕还没死呢?你有何事,快说!”
这冷冰冰的话,让钩弋打了一个寒战,说话的声音就显得颤悠悠了。
“臣妾听说皇上要火焚苏文,可有此事?”
“此廷尉所判,与夫人何干?”
“臣妾请皇上对苏文从轻发落。”钩弋也很吃惊,不知自己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还没有等皇上回话,就喘着气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苏文触犯哪条刑律,被判火焚,臣妾不清楚。然臣妾记得,他在钩弋宫当差之时,一心一意伺候臣妾和陵儿;臣妾记得,陵儿三岁时,不小心绊倒在皇宫阶前,鼻孔流血不止。太医说用头发闷煅炮制的血余炭,才可止血。苏文二话没说,就剪下自己的头发,救了陵儿。没有苏文,焉有陵儿?因此臣妾恳求皇上,念在他一片赤诚,饶了他的死罪……”
“罢了!”刘彻打断了钩弋夫人的话,语气就重了,“夫人休要再说,苏文与江充合谋陷害太子,致大汉险些绝续,不用说火焚,就是死上千万次,犹不能平朝野之愤。”
“皇上,臣妾……”钩弋额头贴地,那长发都散在殿中央,“臣妾请皇上三思。”
“晚了!朕如果没有猜错,苏文现在早已成一堆灰烬,夫人还是回去吧!”
“臣妾已命人前去阻止。陛下一道谕意,即可保其性命。”
“放肆!”刘彻“嗖”的从榻上坐起来,手指钩弋怒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止朝廷行刑,难道你不知道后宫不可干政的训诫么?”
“皇上!臣妾……”
“休得再说!朕念及陵儿年幼,屡屡宽谅于你,孰料你不知深浅,竟敢阻止朝廷行刑,你项上到底有几颗人头?”刘彻怒气填膺,狠狠拍打榻床沿,“气煞朕了!来人!”
未央宫卫尉进殿道:“臣在!”
“送夫人回宫,闭门思过。”
“谢皇上隆恩。”钩弋夫人从地上站起来,凄婉地看一眼刘彻,一颗心就此碎了。她转过身时,流下了两行辛酸的泪水。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自己的记忆中,她怎么也找不出两人独处时杀气腾腾的皇上,也无法将眼前的皇上与温柔乡里的男儿联系起来。
在即将走出温室殿的那一刻,她用力挣脱羽林卫,疾步跑到殿中央,那哭声中就多了许多幽怨。
“皇上!自皇上回到未央宫后,臣妾就没有再见到陵儿,臣妾恳请皇上,能让臣妾看看他……臣妾想他啊……”
刘彻愤怒地斥责着羽林卫,又对钩弋夫人吼道:“你目无朝廷法纪,愧为人母,永不可再见陵儿。还不退下!”
“皇上……”钩弋夫人被羽林卫簇拥着出了温室殿,很长时间,刘彻的耳际还回旋着她呼唤儿子的声音。
“夫人!休怪朕无情。悠悠万事,社稷为大!朕若再柔肠,只怕……”
第四十七章 钜定藉田感民意
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的春节,刘彻是在孤独中度过的。
除夕这天,太常寺、宗正寺遵照旨意,在未央宫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两千石以上官员都参加了。
太常考虑到皇上年事已高,祭祀不便,就由商丘成率领群臣,向天地敬献“太牢”,还演奏了宏大的祭祀礼乐,祝大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祝皇上千秋万岁。
刘彻虽没有出现在仪式上,可每位朝臣都得到了盖有皇帝玉玺的“名刺”(一种木制的贺卡),向群臣贺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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