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离了交通员和交通站,他怎么上山?到哪里接头?如果他自己就能解决问题,何必还要交通员?姐夫考虑自己并不是盲目行动,上级已有通知,本地地下党领导派了交通员带他进山。早几年去台前,他本人也曾秘密进山,游击队里还会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只要能遇到游击队员,请他们报告上级领导,仍然有望接上关系。
这里边当然大有变数,极具风险,他能做到吗?
姐夫从小镇沿江上行,趁夜走到海澄。在那里稍歇,第二天清晨继续前进。这里是平原水网地带,远远可见山岭横在天边,有一种载客自行车在黄土道路村头街角边穿行,多的一辆车能搭载三四个人。姐夫雇了一辆自行车前进,于次日黄昏到达黄狮坑。这是一个村落,四周群山环抱,有一条通往内山的道路经过村边,村子建于山坡,坡下有条溪流,进村的道路从溪岸蜿蜒而上,从村头两株巨大的古柏中间穿过。
姐夫在古柏树旁受到四个人拦截。四个人都持步枪,穿便衣,左臂上挂有黄布袖章,袖章上用墨水写有“自卫队”字样。
“哪里来的探子?”他们问姐夫。
姐夫称自己不是探子,是路过的教书先生,经黄狮坑,到漳平永福找熟人求职。
“为什么走这条路?”他们怀疑。
是因为听说其他路不好走,姐夫绕了点路。
姐夫向他们打听村里有没有借居的地方,天快要暗了,山里夜路难走,得歇一歇,找人要口饭吃,找堆破棉絮眯一眯。
为首的一个下令:“带他去见易太太。”
他们把姐夫押进村,进了一座大宅。这是本村唯一一座楼房,建得有如巨大的方形堡垒。四边墙体均为青石垒起,异常坚固,下层无窗,却留有枪眼。二层以上开有石窗,屋顶是个平台,像城墙一样建有一个个枪垛。
姐夫被押进大宅,关进一间黑屋子。他们给姐夫两块地瓜充饥,地瓜是热的,黑屋子的地上铺有稻草,可供睡觉。
“这是什么地方?”姐夫问。
“牢房。”
“我是好人。”
“易太太回来再说。”
这些人不是军警特务,也不像共产党游击队,会是些什么人呢?黄狮坑不是姐夫此行的目的地,只是他要经过的一个站,按照计划,小张把他送到这里,再由另一个交通员把他送进山里去见游击队领导。现在他给关进大宅私牢,到哪里去找交通员?
天黑时分村外突然响起密集枪声,大宅里扑通扑通,脚步声杂沓。透过门缝,姐夫听到有人在大声吆喝,命令机枪队到大柏树下,其余人员到各自阵地布防。
几分钟后机枪声炒豆子般响起,时起时落,打了半个来钟头。待到枪声平息之后,大宅里又是轰隆轰隆,到处都是人声。
姐夫听到一个吆喝:“把探子带过来。”
他被押出囚室,拖到大厅。大厅挂着两盏煤气灯,气打得很足,照得厅堂亮如白昼。厅堂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个女子,看模样四十上下,圆脸,浓眉大眼,表情威严,椅边大桌上摆着两支驳壳枪。
“就是这个探子?”她问。
姐夫申辩:“我不是探子。”
女子不听:“拖出去砍了。”
几个自卫队员过来拖姐夫。姐夫发觉情形不对,当即大声喊叫:“易太太不能草菅人命,冤杀好人!”
“好人个屁,保安团是谁领来的?”女子骂,“嘴硬!”
“保安团没关系!”姐夫喊,“我不是!”
女子问:“你不是保安团探子,难道是‘土共’?”
姐夫说:“我是好人。”
女子让姐夫老实招供,到底是干什么的,别拿什么教书先生糊弄。如果承认是“土共”,那么不砍,明天让人拖去交保安团讨赏,让保安团去砍。如果不承认“土共”,那么就是替保安团进山探路的探子,马上拖出去砍了。
“行,我说实话。”
姐夫承认自己不是教书先生,不是探子,也不是“土共”。他是闽南人民自治同盟的人,他要到漳平找陈永吉,陈手上有一支队伍,百余人枪,是他们自治同盟的武装。他们准备收编其他武装,组织一支自治军,如果易太太愿意,可以一起干。
“你去‘同盟’啥?教写字?”
姐夫说是去修一架机器,电台。他会修机器。
“你们还有电台?”
姐夫说有一部电台,但是出了问题,联络不正常,要他去看一看,修理好。
“自治同盟是什么鬼?国民党?共产党?土匪?”
姐夫说:“自治同盟就是自治同盟。”
易太太改变主意,决定暂不杀此人,交给手下审问,会不会修电台不须管,来龙去脉务必查实。如果还是什么“自治同盟”,那么只管狠狠打,打到不同盟为止。搞清情况,该杀该砍不迟。
姐夫又被关进牢房。
几天后,有一张纸条辗转来到厦门,由一位中年人送到了我们家。
“周掌柜:速筹钱,款送西北黄狮坑易太处。老吴。”
字是姐夫亲笔写的,他的字有点扁,笔画向右上方倾斜,我能认他的字体,因为我看过他给大姐写的信,信封上的字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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