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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碎影_赵柏田【完结】(19)

  汪静之优渥的生活和浪漫的天性,使他与三个朋友间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当应、冯、潘三人在通信中探讨革命、理想、人生这些宏大命题时,汪只是一心一意地写诗,在西湖边做隐士,并同时和几个女人恋爱着,以致被应麟德讥为他的爱是“一天高一天”。泡在西湖山水和女人们的温情里,使得汪无心旁骛,几年后,当他的朋友们从青春期的闷骚走上铁与血的政治道路时,他还是自得其乐地过着他安稳又不乏色彩的诗人兼隐士的生活:

  我冒犯了人们的指摘,

  一步一回头地瞟我的意中人,

  我怎样欣慰而胆寒呵。

  ——《蕙的风》

  并经由《蕙的风》和《寂寞的国》,在“道德家”们的攻伐中成为五四初期屈指可数的几位著名诗人之一。也是这种性情使然,使他在半个多世纪后奇迹般地成为未受任何冲击的“五四”老人,比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活得更长久。

  十一月。应麟德的父亲从邻人处借得500元,让他去兑。应麟德马上忙开了,“代洪章寄四川康玉贞女士款百元,邮汇汇水二十元”。接着又在亚东和华丰印局之间奔走,想要出版和朋友们的诗歌合集《春的歌》。

  亚东的门槛还是很高,印小本的也不肯。华丰印局开出的价码是,用新闻纸,照一年前出的《湖畔》的格式,加倍厚,印一千本,外加封面,计价82元。应麟德很高兴,马上给冯雪峰去信说:“……费共约百元,归我去借,你们不必管,我可以再节省些,徐徐去还;但要你们也苦些时,因稿费没有也。”欣欣然借钱去了。一个叫浩的朋友寄来了汇票111元。福源钱庄的老同事伯研又送来了100元。看来印费是有着落了。竹英女士(汪静之的“主要”女朋友绿漪)寄来了《春的歌集》的封面画,画的是“花冢”,下一新坟,上一些深蓝色的流云——“虽不大好,终是自家人画的”。和华丰那边谈妥了价钱,是用瑞典纸印一千本,每二百页95元,封面两包五六元。十四天可出书。先付定洋40元。书终于出来了,版权页上写的是,“一九二三年八月编成,十二月印,一九二三年末日出版”。

  至此,统共这些钱的去向是:汇给冯雪峰25元,其中20元给汪静之,5元给冯作出书后买醉用。购买日金80元,寄给日本一个叫万的朋友,汇给一个叫水的朋友20元,托易耜云转交瑞仙夫人100元汇票,最后20元留下,以备印费之不足……

  革命者应麟德的经济生活:应修人一九二三年的一个切片

  丁九的死

  1933年5月,左翼作家丁玲在上海寓所神秘失踪。几天后的《申报》,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以《昆山路发现惨死之男尸》为题报道了一则跳楼暴尸事件。报道说,5月14日,星期天下午,三时五十分左右,北四川路昆山路第8号后门口忽发现一无名男尸,身穿灰羽纱长衫,头戴呢帽,足穿直贡呢鞋,年约20岁左右,形似广东人,经由虹口捕房巡逻巡捕查见,当即上前查看,“见头部鲜血直流,并已气绝,乃报车送同仁医院,经该医生检查之下,发现该尸头骨已断,大肠流血,形似高处失足坠地,伤重致命……”

  北四川路昆山花园7号,是丁玲在上海的寓所。这则本埠新闻中死在第8号后门口的男尸,则成了疑案中的疑案,他是谁?是谁杀了他?人们认定,丁玲是遭当局秘密逮捕了。一个叫沈从文的青年作家通过社会闻达胡适之向上海市长吴铁城询问消息,可是他断然否认。

  应修人牺牲后从身上发现的亲笔传单稿这段时间后,上海的《大美晚报》突然发表一篇署名蔡飞的文章,指出死者的名字叫丁九。文章详细叙述了当局秘密警察在公共租界绑架丁玲、潘梓年,以及丁九因拒捕,从屋顶阳台上失足坠楼而死的经过。文章说,秘密警察到昆山花园7号时,潘梓年恰巧在丁玲家里,两人被当场带走,特务们密谋一番,又留下两个。丁九推门进来,发觉情势有变,立即退出门外。丁玲的屋子在二楼,丁九发现楼口已有特务把守,便向三楼屋顶退走。特务纵身追上,丁九与他们在屋顶阳台上徒手搏斗。丁九想尽早脱身,边战边退,不想一脚踏空,从阳台边缘失足跌下。

  两个特务趁乱跑了。看白相的人们在尸体周围黑鸦鸦站成一圈。在那具渐渐冷去的身体上,有人发现了一张为烟草工人罢工起草的宣言……

  死者丁九,即前中国棉业银行出纳股主任、湖畔诗人、1923年的文艺青年、朋友们最大的债主应麟德,亦名应修人,死时系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长。

  应麟德横卧街头的尸体,因朋友们不忍告诉他年迈的父母,又无人能往认领,后来被埋在普善山庄——那是一个专埋无主尸体、类似于今天的福利公墓的地方。

  半个多月后,当年的湖畔四诗人之一、应修人的密友冯雪峰,由中共中央宣传部文化工作委员会书记调任江苏省委宣传部长,接替了他的朋友的工作。

  附记1:废名的话

  据我的意见,最初的新诗集,在《尝试集》之后,康白情的《草儿》同湖畔诗社的一册《湖畔》最有历史意义。首先我们要敬重他们做诗的“自由”。我说自由,是说他们做诗的态度,他们真是无所为而为的做诗了,他们又真是诗要怎么做便怎么做了。……中国的新文学,在自己知道要解放之后,其命脉便在作者依附着修辞立其诚的“诚”字,新文学便自然而然地发展开了。湖畔诗社四个年轻人在当时也真是难得……在大家要求不要束缚的时候,这几个少年人便应声而自由的歌唱起来了。他们的新诗可以说是最不成熟,可是当时谁也没有他们的新鲜,他们写诗的文字在他们以前是没有人写过的,他们写来是活泼自由的白话文字。……《湖畔》里的诗当得起纯洁的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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