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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书籍刊刻与古文运动_苏勇强【完结】(143)

  同样,《宋稗类抄》(卷5)又记载道:“往岁士人,多尚对偶为文。穆修、张景辈始为平文,当时谓之古文。穆、张尝同造朝,待旦于东华门外。方论文次,适见有奔马践死一犬,二人各记其事,以较工拙。穆修曰:‘马逸,有黄犬遇蹄而毙。’张景曰:‘有犬死奔马之下。’时文体新变,二人语皆拙涩,当时已谓之工。如坡公岭外诗,叙虎饮水潭上,有蛟尾而食之,以十字说尽云:‘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只著‘渴’字,便见饮水意,且属对亲切(一作‘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欧阳文忠公曰:‘使子修史,万卷未已也。’改为‘逸马杀犬于道’)。”

  宋欧阳修《归田录》(卷上)曾说:“杨文公尝戒其门人,为文宜避俗语。”

  欧阳修《六一诗话》载:“杨大年与钱刘数公唱和,自《西昆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而先生老辈患其多用故事,至于语僻难晓,殊不知自是学者之弊。如子仪《新蝉》云:‘风来玉宇鸟先转,露下金茎鹤未知’,虽用故事,何害为佳句也。又如‘峭帆横渡官桥柳,迭鼓惊飞海岸鸥’,其不用故事,又岂不佳乎?盖其雄文博学,笔力有余,故无施而不可,非如前世号诗人者,区区于风云草木之类,为许洞所困者也。”

  从上述记载,可以看到欧阳修对杨亿、尹洙的文才均赞赏有嘉,虽然杨忆等人创作西昆体诗文多用典故,但是只要使用恰当,并不妨碍其成为佳句。而欧阳修眼中的好文章与杨亿、尹洙在某些方面又都有类似处,欧阳修认同杨亿所云的“为文宜避俗语”。同时,欧阳修又认为“偶丽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论尹师鲁墓志铭》)。在与尹洙比较文章长短之时,两人对于古文的简洁要求均达到了苛刻的程度,而且两人追求优秀散文的标准又都是“语简事备”、“典重有法”。尹洙批评欧、谢两人以前所作文,主要还是说他们的文章“格弱字冗”。尹洙“简而有法”的文章创作原则对后来欧阳修的散文创作有着深刻的影响。《朱子语类》(卷139)载:“顷有人买得他(欧阳修)《醉翁亭记》稿,初说滁州四面有山,凡数十字,末后改定,只曰‘环滁皆山也’五字而已。”朱熹所记欧公当年文字简省若此。由此可见,欧阳修古文的成功,正是根据时代的需要,通过合理学习取舍的必然结果。欧阳修是在当时古文派和西昆派人士的共同影响下,合理接受了唐代韩柳古文观念,才最终形成了自己富有特色的古文理念。

  有关欧阳修、石介对于韩愈不同的取法,钱钟书说:“欧阳永叔尊之为文宗,石徂徕列之于道统。”(44)此话充分地表明了欧阳修在尊韩学韩上,更看重的是韩愈的文采,而石介却忽略了韩愈的文采,更重视韩文的“道统”用途。因此,欧阳修虽然“反对批评过昆体的华靡,但并没有全盘否定西昆派”(45)。相反,对于以石介为首的所谓“泰山派”古文人士,欧阳修也有批评。如他曾经批评石介“自许太高,诋时太过”,“好异以取高”,“不足以为来者法”。(《与石推官第一书》)

  另外,欧阳修对石介的批评具体还表现在他对“太学体”的否定上。《宋史》说欧阳修“知嘉祐二年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梦溪笔谈》(卷9)更详载欧公抹倒秀才一事。文曰:

  嘉祐中,士人刘几,累为国学第一人,骤为怪崄之语,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俗,欧阳公深恶之。会公主文,决意痛惩,凡为新文者一切弃黜。时体为之一变,欧阳之功也。有一举人论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公曰:“此必刘几也。”戏续之曰:“秀才剌,试官刷。”乃以大朱笔横抹之自首至尾,谓之“红勒帛”,判大“纰缪”字榜之,既而果几也。复数年,公为御试考官,而几在庭,公曰:“除恶务本,今必痛斥轻薄子,以除文章之害。”有一士人论曰:“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公曰:“吾已得刘几矣。”既黜,乃吴人萧稷也。是时试《尧舜性仁赋》,有曰“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公大称赏,擢为第一人。及唱名,乃刘辉。人有识之者曰:“此刘几也,易名矣。”公愕然久之,因欲成就其名,小赋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公以谓“积”近于学,改为“蕴”,人莫不以公为知言。(46)

  这里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时石介任国子监直讲,名声很大。而所谓“太学体”其实与石介关系密切。普遍的说法是,石介为了适应儒学复兴的需要所提出的古文主张,成了当时太学生改革文风的理论依据。由于石介本人对于继承韩柳古文的问题并没有很好的认识,由此也使太学生在抛弃浮华骈体的同时,却走上了险怪奇涩的道路。

  欧阳修对“太学体”的完全否定,说明当时以石介为代表的模仿韩文“奇崛怪异”一派的古文,并没有得到北宋中期革新派文人的接受和认可。苏轼也说:“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过当,求深者或至于迂,务奇者怪僻而不可读,余风未殄,新弊复作。”(《谢欧阳内翰书》)在欧阳修、苏轼等人看来,像“太学体”这类古文不仅不能给人以审美的愉悦,而且应该排除在需要确立的圣朝古文之外。欧阳修等人所接受的古文观念除了从韩愈、柳宗元处继承而来,还糅合了当时文章所呈现的合理要素。对于当代流行的骈体,欧阳修不同于此前古文派的一味排斥,反而是积极予以改造。欧阳修曾说:“偶丽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论尹师鲁墓志铭》)又说:“其为言也,质而不文,则不足以行远而昭圣谋;丽而不典,则不足以示后而为世法。”(47)而北宋的骈体散文“至欧苏,始以博学富文为大篇长句,叙事达意无艰难牵强之态,而王荆公尤深厚尔雅,俪语之工,昔所未有”(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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