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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画战勋:清朝帝国武功的文化建构_马雅贞【完结】(63)

  图5-18 清《和落霍凘之捷》册页 彩图 55.4厘米×90.8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资料来源:Chu,Petra and Ding Ning eds. Qing Encounters:Artistic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Issues and Debates Serie(Los Angeles:Getty Research Institute,2015),p.161。

  除了构图之外,《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十幅战图的细节呈现,应该也与乾隆的期待相距不远。虽然《平定伊犁回部战图》彩图以皴法和晕染来仿真阴影的效果,与铜版画的成效有所差异,但从许多幅均表现了传统水墨画少见的渲染天空来看,[18]应也是源自原稿。很可能《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不论树木、人物乃至云彩的阴影处理,也都是原稿即有,而非法国作坊的加工。的确,《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全幅以无比清晰的刻线呈现,连远景也不含糊”的效果,与法国作坊所熟悉的西方风景画之模糊远景不同,应是原稿所致。[19]再加上若观察其后清宫制作的《平定金川得胜图》乃至《台湾战图》等,亦可以看到乾隆对于铜版细致线条和阴影明暗效果的要求,[20]可以说《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呈现了乾隆所要的战图样貌,其中的透视或阴影处理,并非来自法国作坊的修改,而是相当忠实地再现了原稿的设计。

  然而,如果乾隆选择铜版画来制作《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是为了追求细致与明暗的效果,特意送往欧洲制版印刷以达成最准确的成效;那么他对其中另一受人瞩目的西洋透视法,则无意完全照本宣科。《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虽然保留了线性透视法压缩空间所造成的逼人前景与辽阔远景,形塑出过去中国战图所无法企及的震撼印象,却仍然做了很大调整。最大的改变在于《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几乎舍弃了空气透视法,除了极远处的山峦外,全幅从近景、中景到远景的物象都十分清晰,并未呈现出随着距离应该逐渐模糊的空气透视效果。《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与西洋透视法的对比,几乎就像Heinrich Wöfflin对比文艺复兴艺术的绝对清晰性(absolute clarity)与巴洛克美术的相对清晰性(relative clarity)。[21]而且《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模糊了高地平线的物象比例,远方的山石尺寸过大,前景的物象却略小。其中所采取的高地平线,比起低地平线可让观者看到更多的中景,但《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通过调整前景与远景的物象比例,使得中景更加清晰明确。因而《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从前景、中景到远景都展现了清晰可辨的丰富细节,远近物象的尺寸和清晰度都没有强烈的差异。

  如此改良的透视法,很可能就是法国经手《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的Marginy侯爵(Abel-François Poisson de Vandières,1727-1781)认为其“就中国风味画出”的原因。[22]因为一旦删除了空气透视法并调整高地平线的物象比例,观者不再感受到运用西洋透视法所造成的仿若窗景之效应。对Marginy来说,与欧洲透视法相对应的应该就是所谓中国画的散点透视。的确,《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虽采用了西洋透视法同时呈现前景偌大的战斗场面与广阔的远景,却在前景与远景展现了诸多清晰的细节,与所谓中国画视点流动不居以展现丰富景致之效果类似。再加上前述《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连远景也以清晰刻线呈现的做法,可以说都鼓励观者的视线游移于画面各处,观看以细致铜版线条形塑出的具有明暗阴影之逼真物象。

  《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从前景到远景都充满写实物象细节的战争场景,应该就是乾隆“接受”“西方影响”的原因。只是他并非被动全盘接受西洋技法,而是有所取舍地挪用清晰的铜版细致线条和明暗阴影,并调整透视法使前景的激战场面和广阔的远景都蕴含丰富细节,来达成他所要的“写实”战图效果。以远景为例,传统中国战图多为格式化地以山峦笼统地暗示战场的背景,[23]边塞绘画则用荒漠沙坡或雪山一角来铺陈前景人物之所在,[24]既无法展现辽阔的空间效果,也使塞外山水流于刻板。相反的,《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以铜版线条刻画出山石向背的形状与体积感,与透视法所营造的空间场景,所呈现的新疆战场就显得“真实”许多。[25]乾隆的臣子傅恒(1720~1770)与尹继善(1694~1771)等对《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的跋文,[26]也称颂“凡我将士靡垒斫阵、霆奋席卷之势,与夫贼众披靡溃窜、麝奔鹿骇之状,靡不摹写毕肖。鸿猷显铄,震耀耳目,为千古胪陈战功者所未有”。[27]如此画面铺天盖地“摹写毕肖”所造成的震撼效果,显然已经不是纯粹西洋技法所能独力达成。

  三 “事以图详,军容森列”的战争形象

  那么,除了折中的西洋技法所造成的震撼视觉效果之外,乾隆所要建构的战争形象为何?总督英廉(1707~1783)得赏《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奏谢折的感言“事以图详,军容森列”,[28]可以说简要地总结了这十幅战图的特色,尤其若对比明代战勋图有限的战争母题和其画面相对随机的构组,更能够说明《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整合多元战争细节与结构秩序的特质。

  《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所呈现的战争母题,不论就涵括的类别还是表现的层次来说,都远较明代丰富许多。以战图最常刻画的两军交战来说,明代战勋图多展现两方步兵的对峙;《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则囊括近身的肉搏战、骑兵间的近距离厮杀、两军骑兵的成群冲杀,以及双方以枪炮和鸟枪等不同武器布阵抗衡等诸多情景。《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对于战争进程的描绘也较明代的多元,除了常见从前锋、交战到一方追击与另一方败逃的不同阶段外,还包括收取战利马匹、物资和处理俘虏等明代鲜少出现的面向。以兵力调遣部署来说,明代多只描画官员着官服督战,《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则进而表现戎装将领执马鞭指挥作战之貌,另有两军营垒、移动军资和后备部队等明代鲜见的母题。这些丰富的战争元素在《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中构成了比明代战图更历历如绘的详尽战争场面。若将《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自城内向外突破的《通古斯鲁克之战》(图5-9)与《三省备边图记》从城外往内攻击之《平潮阳剧寇图》(图1-17)相比较,两者虽同以城墙为中心,前者多元的战争母题显然表现出更为生动的战争场景。《通古斯鲁克之战》的构图从中央营垒戎马静立的指挥将领、营帐间奔走的士兵,到墙垣内发射大炮和涌出墙门的军伍,呈现出作战命令由内向外逐渐发动的部署次序;城垣外则是渐次纷乱的作战场面,从沿着城墙牵骆驼、背麻袋、赶俘虏的缓步兵士,到最外围十数座冒着熊熊浓烟的台垒处,或冲入搜捕或冲出火烬的两军肉搏酣战。相比之下,《平潮阳剧寇图》仅以城外张弓箭、“架飞楼、垒卤草”对比城内静立排列的潮寇,[29]虽然也呈现箭草环向中心的动势,但有限的兵军动作和简化的城墙等背景,不免流于仿若符号拼贴的图式,而与《通古斯鲁克之战》以诸多战争母题所组成的详细场景相差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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