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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_晓渠【完结】(13)

  话语嘎然而止,夏玉书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低着头,没敢正眼看仰恩,半天见没什么动静,才抬眼。仰恩的手抓着桌沿儿,因为用力,骨节突起处,皮肤撑得苍白发青,好一会儿才冷冷说了一句:“你这么说,也太放肆了。”

  玉书没敢接话,难为qíng地站在一边。凭心而论,肖仰恩对他,是掏心掏肺。恐怕这奉天城里,唯一不把他当戏子,平等真诚地对待他的,就只有仰恩了。连那个人,骨子里对自己也是有着蔑视的吧?所以才会任自己在奉天自生自灭,看都不看一眼。而如今,自己把仅有的一个关心爱护自己的朋友,赶走了,把收获到的唯一一颗真心,无qíng地踩在脚下,连道歉的勇气都在羞愧之中,不能出口了。

  仰恩转身离去,在门口,却又忍不住停住脚步,没有回身,问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般下贱的么?”

  迟迟地,玉书没有回答,仰恩再说,“你从来没瞧得起我,又怎么愿意跟我做朋友?玉书,你当初有意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对不对?你并不真的喜欢我,甚至,你讨厌我,记恨我,是不是?”

  夏玉书觉得眼睛酸涩,疼得难受,那堵在胸口的话,如同泪水在眶,呼之yù出。他夏玉书,只在戏里哭,下了舞台,再苦,再难,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终于,他咬了咬牙,生生咽下喉间的酸痛,和肺腑之言,带着那么一点怨地说:“总有一天,你也会恨我。”

  仰恩没有追问恨和厌恶从何而来,转身离开。门没关,chuī进一股寒冷的风,刺骨。

  当天晚上,仰恩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不能成眠。夏玉书娇纵跋扈的xing格,他不止一次领教过,这次虽然尤其过分,导致他气极离开,更多的却是因为给夏玉书点破了他的心事。他和尚文之间,终还是违反纲理伦常的事儿,片刻的欢愉快之后,难免的做贼心虚。之前只是心里的喜欢,巴望着时时刻刻和尚文在一块儿,而如今上升到ròu体上的愉悦和渴望,这让仰恩心思不宁。这么做,如此索求和接受……对么?应该么?有些人背后经常嘲笑玉书,拿编排他的事儿当乐子。可自己和玉书又有什么分别,不都是爱上了男人,跟男人上chuáng找快感的人吗?他们耻笑玉书,不就是在耻笑自己? 是不是有一天,别人在背后也会把自己说的那般不堪?与玉书的争吵,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和尚文的感qíng。算什么呢?若真能光明磊落地相爱,又怎会终日提心吊胆,处处设防?这段感qíng本就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背叛,而自己还在寻找借口开脱。既然开始就是个错误,固执己见地走下去,真的能拨乱反正,修成正果吗?自幼习读四书五经,后又从传教士那里隐约听了些上帝和基督,从东方到西方的文化传统里,却看不见对同xing爱qíng的肯定。十六岁的仰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

  “累了么?”回海城的路上,肖仰思发现弟弟出乎意料的安静。

  “哦,还好。”仰恩正了正身体。夜里睡得不好,汽车颠簸,也不能补眠。

  “尚文跟你说了?”

  “说什么?”仰恩转头看向姐姐。出发之前,尚文似乎一直忙碌,连送都没送他,何况聊天谈话?

  “风眠要送尚文出国念书。”

  象是给重物猝不及防地在心头最娇嫩处狠狠敲了一下,疼得要吐血。出国?这么大的事qíng,怎么没听他跟自己说过呢?就算是再忙,再没有时间,jiāo代一下也不行?可表面上仰恩依旧冷冷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低声问了句:“什么时候走?”

  “托的是北平美国大使馆的关系,帮忙联系学校,大概chūn节之后就能出发吧?”

  哦,是这样……等chūn节过后,自己在回到奉天的时候,大概也就看不见他了。不说,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只是,原尚文,你还不了解我吗?就算你真的要远走高飞,我会缠着你,不放手么?

  “出去倒也行,现在这打仗是早晚的事,尚文又血气方刚,趁年轻留学长些见识,将来仗打完了再回来,也是好的。我其实也帮你想过,不如跟他一起出去,互相还有个照应……”

  说着,仰思的声音低沉下去,似乎琢磨什么,半天才半叹着气说,“可爹娘那头肯定不会放你走那么远……唉……回去看看再说吧!”

  说完,心思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辗转,浅笑出人意料地破唇而出:“也许有了……,娘也忙不过来,肯放你走呢!”

  仰恩的心依旧是纷乱一片,qiáng打jīng神听着姐姐的话,渐渐感到一股蹊跷:原家因为老太太仍然健在,而且原风眠比较传统,过年的时候,都是一大家人团圆在一起,并没有让姨太太回家省亲的先例。而仰思平日里就战战兢兢,生怕给人留下把柄,做事极其小心,如今还没到正月,竟然会跟着自己一起回家,还打算在海城家里过年,这是前所未闻的事qíng。此刻,她坐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奇怪地微笑着,仰恩的心里百转千回地,似乎猜到了什么。果然,仰思似乎想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他说:“前日里身子老是不舒服,请了德仁堂的大夫来看,”

  短暂的停顿里,仰恩已经会意,果然仰思继续说,“是喜脉。”

  肖仰思的不孕可能来自母亲肖杨氏的遗传。即使夫人不能生育,肖老太爷也从未纳妾,虽为人不善表达,对夫人的爱恋之心却以此可见。肖夫人因此一直梦想着给肖家传宗结代,延续肖家烟火,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秘方,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十五岁那年怀了仰思。人人都说这女儿就是意外之福分,肖杨氏却不曾放弃,竟以五十岁高龄诞下仰恩。仰恩生下来的时候本不足月,弱不经风,连满月酒都没摆,怕是惊了魂。母亲衣不解带,昼夜守候,舔犊之qíng,让当时的仰思犹记在心。仰恩不仅活了下来,还出落得明眸皓齿,被肖家上下视之掌上明珠,天赐之福,从名字就可以体会出当初肖氏夫妇感恩戴德之心。仰思因为不孕之症,也在坚持服用母亲当时得的那副秘方。有母亲的经验,仰思等这孩子等了这许多年,也不曾想过放弃。就象大夫说的,“这病急也急不得,药吃着,坚持尝试,总能怀上。”仰思并不害怕,她心里明白,只要她想,原风眠会义不容辞地配合。其他那几房,就算个个都能生,却不见得有那机会。再说,就算她这一辈子没有子嗣后代,原家该属于她的,别人一分也抢不走。原家的那些大的小的事儿,她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只不过不说罢了。整日聒躁,嚷个不停又有什么用?只惹得人烦,到头来,不也什么也没争到?那些表面上的嚣张跋扈她不稀罕,她想要的,心里有数,不知不觉地,也总能得手。

  仰恩见姐姐坐在一边,沉默着,不言不语,眼睛偶尔竟流露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即使稍纵即逝,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那种眼神,跟刚才沐浴在母xing光辉中的浅笑女人简直判若两人。仰恩的心,不知道因为什么,冷不丁儿地透着一种寒凉,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姐姐的才华横溢,温柔娴淑,是父母多年教导熏陶,附之入髓的天xing,而不知何时,她的骨子里更培养出不为人知的勇气,那是难得的一股柔韧之劲,压得弯,却折不断。对于后来仰思的做为,仰恩是有些预料的,原家上下,最终也没有一个能斗得过她的人。

  既然已经猜到这里,仰恩自然也会明白,这次回家省亲,也不是什么母凭子贵,恐怕是为了躲避原府暗处不规矩的手罢了,大概知道这事qíng的人,也超不出那几个人吧?原风眠是孩子的爹,自然知道,老太太那里现在不jiāo代,将来恐怕会有人下拌子,不好收拾,估计也是知道。大翠儿是随身跟着伺候的,也必然知道真相,那,他呢?尚文知不知道呢?仰恩的心,想起这名字的时候,竟不似刚才那般不能抑制的刺痛。到底还是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不能治愈的。他慢慢地舒出口气,暗暗开导自己,这么多天来,煎熬得少吗?既然自己解决不了,烦恼也是无用,不如放开心胸,顺其自然好了。嗯……对。 不料,那个叫原尚文的男人,在他到家的第二天,竟冒着大雪从奉天赶到海城肖家。

  “要走一起走。”尚文斩钉截铁,仰恩一时不能适应巨大的转变里,眼睛在他脸上逡巡,似要判断真伪。

  “我忙了好多天,你的护照我都托人办好了,申请人那头我也打过招呼,录取的通知书是两张。我跟爸爸说过,他说只要你家里没意见他也不反对。奶奶也觉得两个人一起去总是有个照应,爸爸怎会不给奶奶面子?”

  “可,怎么连我姐都不知道?”

  “我想等我办好了手续,再跟你和五姨说。只要你想去,五姨不会不依你。唯一的难关,是伯父伯母,这最难啃的骨头jiāo给我,谁让我天生拥有让人不能拒绝的个xing魅力,连伯父伯母都被我征服?”

  尚文开始还一本正经的脸说到最后,慢慢爬上一个无赖的笑容。

  “怎么不说你脸皮厚呢?”

  这个家伙,从头到尾完全没把自己的意见算在考虑之中,吃定自己随他远走高飞的心。可既然那本就是真的,又何必计较呢?仰恩心里想着自己先前对尚文偷偷的怨恨,更觉得可笑,这世上果然还是庸人自扰。

  “你坐一会儿,我去看什么时候吃晚饭。”仰恩走到门口,又回身对尚文说,“我爹娘那里,还是我自己去说,我比你了解多了。”

  走出门,从门廊里看见外面深灰的天空,飘起小雪花了。仰恩的心,给这新鲜的雪的味道鼓舞着,轻松畅快起来。

  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静悄悄的,尚文极少如此安静。仰恩的房间带个很大的客厅和书房,往里走才是卧室,因为畏寒的原因,卧室和外面的客厅用门隔开,方便冬天取暖。此刻,尚文正靠墙坐在火炕上,专心地看着手中的信纸,仰恩的心脏刹时停跳,眼睛一转,炕柜的小抽屉是开着的……那些是从姐姐的家书里摘抄出来的关于尚文的描写。这时候,尚文也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满满地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感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颤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指着手里的文字,“收集这些?”

  仰恩走过去,劈手去抢,不料尚文的动作更快,手往后一撤,他扑了个空,索xing做在炕沿儿边,假装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偷看别人的东西。”

  “可这些都是写我的。恩弟,从抄这些信的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吗?”

  “呸,臭美什么?谁说过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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