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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2青山遮不住_晓渠【完结】(18)

  动作快得象是闪电,仰恩还未看清楚,那人已经欺身上前,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向上一提,再狠狠撞在金属椅子背上,硌得他腰背处“咯咯”地响。

  “别试探我的耐心,你再不是叱咤风云的肖仰恩,现在不过是个阶下之囚,别以为吉野君的袒护能拯救你,不留痕迹?我也照样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何时,左手的尾指已经落在那人的手里,他却没有立刻下手,而是几近变态地观察着:“真美,这手恐怕是不事重务,自小保养的吧?每根手指长得都漂亮,那我们……”他故意放慢语速,给仰恩充分的时间去消化这种恐怖,“我们从这只指头开始,好不好?”

  见仰恩看也不看他,再问了一次:

  “原尚文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小指猛然向外一掰,发出“咔嚓”一声响,仰恩疼得向后一挺身,那疼痛瞬间袭来,如同电击引起的窒息,好长一段时间,头脑里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已是憋得头昏眼花了。

  对上那双邪恶的,似乎非常欣赏他吃痛表qíng的眼睛,仰恩张口说话,声音已带颤音:“关于原尚文的一切,我无可奉告,你若要继续,我奉陪到底,只是劝你给自己留条后路。”

  “无可奉告是因为苦吃得不够,我说过,今日你不透露给我点东西,我绝不罢手。原尚文还在上海么?他的家人呢?”

  仰恩已没有力气开口,只摇了摇头,那人不再保留,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向外狠狠掰着仰恩的手指,持续地,不急切,感觉着手下的骨头开始承受不住外力,渐渐地崩在断裂的边缘,心中竟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吉野君是对的,这完美得象件艺术品,与其弄得伤痕累累破坏了美观,不如折断他身上每一根骨头,毁了他每一个关节,又能挺多久?看你又能挺多久?

  十指连心。感觉断裂的不是关节,而是细长的指骨,骨膜上丰富的神经挣扎着,叫嚣着,导致疼痛象海làng一波接着一波,越是往后越是qiáng烈。仰恩这一生没受过这般大疼痛,直觉耳边似有千万丝竹杂乱做响,又似夏日午后一阵一阵绵延不绝的蝉鸣,疼得竟似要疯了。

  轻微的断裂的声音,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仰恩没抵过最后一刻,椎心刺股的巨痛,眼前断续闪过耀眼的几道光芒,终于,黑暗昏然降临。意识弥留的那一刻,仰恩嘲笑自己,果然如人所说,还是娇生惯养,吃不得这般苦头,可尚文,我总算对得起你。

  第十章

  子渔在公寓的铁门前,用日语问两个士兵玉书今天是不是还在砸东西,得到“今天很安静”的回答,感到一阵错愕。开门进了屋,玉书仰面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见他回来,瞅了一眼坐起来,脸色不似前几日那般冷淡,带着点儿嗔怪地说:“家里没吃的,我饿了一天了。”

  玉书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子渔欣喜:

  “我让人送上来,想吃什么?”

  “出去吃行不行?”玉书说了又后悔,皱眉显得不耐烦,“随便什么都行,你去叫吧!”

  子渔脱了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他是不敢带玉书出去吃,一是怕四爷的势力报复寻仇,虽然虹口是日本的地盘,可qiáng龙斗不过地头蛇,还是小心为妙,另外一个顾忌,他怕玉书逃跑。他怎会不知道以玉书的水晶心肝,早把自己这点心思猜了个明白,才会显得烦躁。

  餐厅吃饭时,玉书虽然没说话,但态度缓和了很多,问他些话也有简短的回答,子渔心中不免高兴,以他对玉书的了解,这人终是自私,看来也是仰恩死去,悲伤一阵,还是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即使放了心,嘴上还是问出来:

  “怎么想开了?”

  玉书横了他一眼,筷子在碗边儿划着圈,说道:

  “我跟仰恩不同,他是自己能站直的一棵树,我不行,我就是那缠藤,自己站不起来,总得依附着别人。小时候是小船儿,小船儿跑了以后,跟了北平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丁崇学没成,倒找到你。现在仰恩也不在了,这世上除了你,我是什么也没剩下。乱世道一个人怎么活?不靠你又靠谁?”

  说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转头又问:

  “那天你说的话,就是,带我回你家乡,过一辈子那些的,可当真么?”

  灯光下幽幽的一双眼,带着埋怨,也显得绝决。

  自那以后,子渔看玉书不如以前那么紧了。玉书自己似乎也明了现在在上海的处境,极少出门,在家里闷得慌了,便没好气地跟子渔为些小事吵个不停。不久之后,心口疼的毛病也犯了。

  子渔上前安慰几句,询问要不要看下医生什么,他却不领qíng:“你少气我一些就好,看什么医生?你不怕给四爷他们找上门,我还没活够呢!”

  “那怎么办?”子渔看玉书的脸是一天比一天白了,“以前在霞飞路那里的一间药房开的方子不时很好用么?”

  “去那里买药不是找死么?”玉书长叹了口气,“方子我留着呢,明儿我去附近的药房开了就好。”

  玉书出门也是小心,总带着两个人,瞻前顾后的不敢大意。日子久了,子渔见他不再闹腾,凡事也挺小心,给他的自由也渐渐多了。子渔觉得自己还是把玉书认识得很透彻,这人确实真心喜欢自己,况且这种qíng况,全上海都在搜他,只有自己能保护他,他是识时务的,不会为了些便宜而不值钱的气节放弃自己的生命和幸福,那时候,子渔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人活一世,总不会事事看得清楚。

  仰恩明明看见了窗外一片灰色的天,却又不能肯定自己是清醒还是昏迷,只觉得那一片暗淡的灰,象是坠进清水盆里的一滴墨,渐渐堙散开,成就的那一种让人垂头丧气的色彩。

  已感受不到哪里在疼,一只手指而已,连累着整只手,整条手臂,整个身体都象给夹板夹过一样疼痛。并没有任何医治,醒的时候看见形状奇怪的手指,一直肿到手腕。

  脑袋里跟被棍子搅过一样,什么也想不了,费了半天的劲,努力地拼凑着,拼出一张即使微笑时候也给人严肃感觉的脸,想起那人粗粗眉毛,在握住自己的瞬间,快乐地,跳动了一下。他带着枪茧,却永远温暖gān燥的手掌,抚摸自己的时候那般无懈可击地温柔,从额头到双颊,到下巴,到颈窝……仰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嘴里喃喃地呼唤出一个名字,很轻很短的:“崇学……”

  “你果然跟他有一腿。”

  冰冰的话语响起,象是迎面泼来冷水,仰恩只觉得混沌的意识激灵了一下,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面前扩大的一张脸,并不陌生,方文华,鬼魅般出现,此刻正笑得邪恶。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仰恩的脑筋飞快地转着,在把事qíng想明白之前,只探索地望着他,什么也没说。

  方文华半晌也不吱声,两人对视着,无声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最终还是方文华先开口,语气里已带了亵渎:“你昏迷的时候叫‘崇学’,那神态真是诱人。”

  “你也知我神智不清醒,何苦出言不逊?”

  不料方文华并不理会,独自打趣道:

  “没想到我们八面威风的丁将军还有这不为人知的嗜好,不知道明日若见了报,人们是否还会拥他如故?这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竟然是个玩男人的杂碎?呵呵,这事说出去,可真不好听啊!”

  “你投降了汪伪,一心打击抗日力量,明白人都知道你是在利用流言中伤他而已。不信你就试试,看你那捕风捉影的小报是否卖得出去。”

  “那我们就赌一赌,这世上是明白人多,还是糊涂人多。”

  说着,忽然低下头,逮着了仰恩的双唇,嘴里的话越发乱了:“你是极品,据说上海好这口的,多少人嚷嚷要试你,今日,恩少爷让我开个洋荤,怎么样?你伺候我舒服了,我就不提丁崇学那事。”

  仰恩连忙侧头,严厉地说道:“方文华,请你自重!”

  他知道方文华并不是这种人,之所以这般说,这般威胁,不过是因为先前自己因为崇学的利益为难过他,这会儿报复回来,侮rǔ自己,想让自己难堪罢了。

  “我不自重么?”方文华目露刻薄,在仰恩耳边清楚地说得一字一句:“你用屁股伺候男人的娼jì,有脸这么说我?四爷看来也是老当益壮,定不肯落在丁将军的后头吧?你给多少人cha过?嗯?”他的手紧抓着仰恩的下巴,bī迫仰恩看着他,“还差我一个么?”

  仰恩这一生也没给人这般肮脏下流地数落过,在他苦心维护的自尊上踩了再踩,碾了又碾,那种难过甚至盛过给人折断手的疼痛。他只感到一口气闷在胸里,眼前一阵阵跳着金星,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洪亮的一句:“方部长!你怎么进来的?”

  是子渔。方文华连忙从仰恩身上爬起来,好整以暇,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地说:“哦,吉野君。我有上面发放的通行证。”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信件,递上去。子渔大概看了一遍,极端不留qíng面:“这是准许你巡查的通行证,不是qiángjian的。方部长再去重新申请吧!”

  方文华的脸“刷”地红了,心中无限懊恼,本来今天说是日本军官都去开会,他才敢胡来,不想给抓了正着,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连忙告辞了。

  “方文华这败类,也是你拼了命维护的国人?他的气节真是可敬啊!”

  子渔坐在仰恩身边,看着他灰败的脸色,语气满是嘲讽。

  “你不能因一人歧视一国。”

  与方文华周旋这一会儿,仰恩已经觉得疲惫不堪,加之身上的病痛,左手钻心的疼,神智开始恍惚,与子渔的对话,也不似先前那般锐利。他的痛苦没能逃过子渔的眼睛,意识到仰恩可能随时昏迷。

  于是他直接进入正题:“为了原尚文,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又把丁崇学放在心里的什么地方?仰恩,我敬重你才华横溢,君子为人,今日见你这么顽固愚昧,觉得可惜。我们都知道你手里有一条秘密通路,往大后方运输物资,所以不管四爷跟丁崇学如何发动关系,军方是不会放你回去的,扣住你,就是断了那条路。你说不说原尚文在哪里,都不能把你从这里送出去,但是,招了他的下落,至少不用再吃苦。说吧,他在哪里?他手里的那批货,又藏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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