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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_Ashitaka【CP完结】(10)

  郎溪人的矮平屋舍正落在鹿耳山脚。乔家的地皮平坦开阔,一开屋门正对着其中的高耸一脉。说起来,鹿耳郎溪也能算是山清水秀,山虽不怎么出名,却被人说灵得很。沾了半腰有座前明的古刹的光,掬一捧溪里的水饮,都能尝出淡淡的香火味。

  利南政府心明眼慧,大前年翻修了破落古刹,前年又在镇边建了仿古旅游区,看游客季季只多不少,今年就又筹备着要修环山缆车。

  看着工程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郎溪人都捏着拳头暗暗攒劲着急,着急这上头人什么时候能走进村里,什么时候能发上那一沓充家底儿的政府拆迁款。

  有点闲钱的,在仿古镇承包了门面卖点吃食或者手工物件,像林双玉一家舍不得下本儿不愿租铺面的,就在政府制定的活动摊位点,卖点瓜子饮料乱七八糟的。

  “开年去上小学了,高兴么?”

  乔奉天看着小五子黑翘翘的睫毛。小五子低头抠了抠手指头,憨憨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高兴。”

  “去市里住,人都不认识,怕不怕?”

  “怕……”小五子点点头,眼瞧着隔壁几家的零星灯火,“怕阿爸供我供得太辛苦。”

  这话听得乔奉天心有点疼,又有点火,往他脑门上戳了戳。

  “别听你奶一天到晚十字儿八个不离钱!安安心心念你书,别学大人想东想西琢磨你不该琢磨的,恩?”

  小五子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乔奉天从小到大一直最不待见的,就是把负能量拼命丢给小辈的大人。自怅自悔,长喟短叹,三句不离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不容易,如何如何要懂事,如何如何要知足惜福别不规矩,要认命。听林双玉说了大半辈子了,乔奉天打心眼儿里不想让小五子跟着一块儿捱罪。

  教他自卑自怯?教他始终记着自己比别人低一等?

  纯属有病。

  乔奉天拨了拨头发,把小五子搂紧了些。

  “我记得,你刚生下来就白生生的一小团儿,不足月,就跟小狗崽儿那么大。”乔奉天在怀里比划了个襁褓的大小,着三不着两,张口就拿亲外甥跟狗比。

  “当时你奶乐成朵大jú花似的抱着你让我给取名儿,实在话,这么多年我也没瞅见她冲我笑这么开心过。不过我也认认真真想了,琢磨半天,说要么取个‘乔峤’吧,好记。”

  乔奉天牵过小五子的小手,揉揉他手掌心,端端正正虚写了个“峤”字。

  “一个山,加一个咱家姓乔的那个乔,也念乔。意思是,高耸的山峰,像对面那座鹿耳山。”

  小五子手心儿痒痒得慌,一缩一缩地往回抽,跟着咯咯笑起来。

  “乔峤乔峤乔峤……咋又不叫这个呢?”觉得好玩儿似的连念了几遍。小五子收回了手还觉着痒意不退,背着手悄悄往裤腿上蹭。

  “因为你奶立马就给我挂了个驴脸。”

  乔奉天砸砸嘴,提住口气儿,装模作样地捏着嗓子,半掐腰,眯fèng眼:“‘哎哟瞅瞅瞅瞅啊,瞧瞧?!瞧谁啊?啊?给谁瞧啊?我老乔家的宝贝大孙子就叫个这四不着六的?你个小王八羔子书都读狗肚子里咯,屁用没有,取得个什么四五六不通的破烂玩意儿!走走走给我边儿待着!”

  乔奉天添油加醋地又给原景重现了一遍。

  “像,小叔学奶奶学的真像!”

  小五子弯着眼睛乐得不行,仰着小脸把乔奉天的话拿来当戏听,“后来呢,后来呢,小叔说说呗。”

  “后来?后来你奶不就给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呗。又献宝似的把你抱去给初中的老校长,塞人了两包好烟,让人从课本儿里给择了个善知。”

  意思是善知善行,也是个不落俗的好名字。

  小五子歪了歪头,挠了挠脖子,“小五子觉着乔峤好听。”也不知道是真觉得好听,还是嘴巴一抹蜜想讨乔奉天高兴。

  “好听你现在也叫乔善知,别搁心里惦记了啊,给你奶听见又得抽你。”乔奉天往他后脑勺山轻轻一盖,“刚才说的睡一觉就都给我忘gān净喽,可别学你奶说粗话。”

  “……小叔你自己也说来着。”

  “我……”乔奉天转转眼珠子,讪讪挑眉:“我那都是跟你奶学的,都怪她,离了别人爹娘的都不会说句完整话。”

  不知哪家提前放了鞭pào,冷不丁响起噼里啪啦一连串儿的脆响,惊的村里看门的小狗对着天空汪汪一阵吠,暂时掩上一楼时不时传来的响亮热闹的说笑。淡淡的硝烟味拥着凉风,弥散在除夕夜里。

  乔梁手里托着条双面绒的薄毯,攀梯上来,把毯子给叔侄脸兜头一盖,一裹。

  “什么天儿啊搁楼顶上坐着。”往房檐边一蹲,拣了个毛豆米进嘴,“怕冻不死啊?”

  “哟。”乔奉天把毛毯往上抬抬,露出眼睛,放小五子从身上下来,“阿妈能放你撤席了?”

  “聊不来,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手伸的老长啥都想掺一脚的。”边说边从屁兜里掏了盒硬壳的红旗渠,抽了一根叼嘴里。

  乔奉天乐了,“保准又都忙不迭给小五子说后妈了。”

  “小五子,去你小叔房里玩儿吧。”乔梁转头摆摆手,随嘴把小五子支走,才对着乔奉天长叹了口气,“谁说不是。”

  “那完了。”

  乔奉天手支着额角,“阿妈那么好面儿的人,大过年跟她饭桌提这个,凭他那针尖大的心眼能搁心里堵一年。”

  乔梁迎风嘬了口烟,没说话。

  乔奉天盯着那忽明忽暗的红色一点,被一阵冷风chuī得凛了一下。

  第9章

  年夜饭散了场,众人趁着兴致正浓,都一窝去了小偏厅打算推两圈麻将。剩了一桌残羹冷炙,一地瓜子壳屑,来不及收拾。

  乔奉天看人都不在,悄不做声地下楼,座上壶水,和乔梁搭手把桌面儿收拾了gān净。小五子像模像样,举着个比他人长的毛竹扫帚“刷刷”扫地;小厨房里,乔梁清盘,乔奉天洗碗。

  把开水倒进盆里,蒸腾出来的热汽缓缓四下弥散,遮掩去了乔奉天的眉目。他挽高衣袖,松了松衣领,往水里压了一泵清洁露。

  乔奉天的手,手指颀长而骨节突出,脉络分明的根根血管埋在皮肤下像一条条蜿蜒的乌青小龙。沾了烫人的热水,苍白的手才掌才能浮出层难得的润红。

  小时候就有人说乔奉天yīn虚,畏寒,眼下容易扫着一层悒郁的淡青色。要多吃暖xing的东西调养。

  乔梁丢了一只脏筷进池,合了碗橱的油腻纱门。

  “碗我来刷,先去吃饭,光喝一晚上风了。”他的表qíng看起来像笑,又不像笑,停顿了挺久,道:“阿妈特意给你留了半吊jī汤,加了沙参煨的。”

  “特意”说的太着重了,反而不大自然。

  这半吊jī汤不管是不是特意,都不能看作是林双玉的妥协。其实很多事qíng都是这样——再如履薄冰的关系,也总会有藕丝粘连;再孔dòng斑斑的不睦亲qíng,也可能在特殊的某一刻,回化成最开始的安然无恙。靠着这么点指甲盖大的默契,林双玉做事,不给qíng面而又能留有转圜余地。

  但乔奉天是不大习惯林双玉有一搭没一搭,不知何意的“示好”。先是搓了搓手,再是挑了挑眉,随后才小声道:“哦。”

  这时候,偏厅里突然传了一句听不大清的模糊男声,带着三分玩笑似的,问林双玉,新年怎么不让你家老二给你领个城里媳妇儿。

  这话声音不大,但不偏不倚就能让乔奉天听到。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林双玉没说话,是旁的不知哪门哪道的亲戚闲的嘴痒接的茬,哎哟这事儿,急不来。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得慢慢磨。

  再往后的话,就全湮在推倒麻将的哗啦哗啦声响中了。

  大年三十,就着震天响的火红鞭pào。乔思山早早钻窝睡觉,林双玉陪人搓麻,乔梁陪儿子蹲了大半夜的吱哇乱叫的chūn晚。乔奉天则抱着被子,回了一晚的拜年短信。

  正与初一,按惯例要早起煮饺子。

  乔思山要急着吃降压药不能耽误,就先下了一盘端给他。随后又煮了四五大盘堆在四方桌上,切了一盘酸泡萝卜酸泡椒,盛了几小碟香油醋。

  林双玉拾掇拾掇门口一地破碎的鞭pào皮子,边解着腰上的围裙边准备着腰包里的零钱。乔奉天和乔梁一看,登时愣了,把筷子一撂。

  “大年初一您往哪儿跑?”乔梁眉头一皱,把她胳膊一拽。

  林双玉那围裙掸了掸鞋面上的土灰:“上哪儿?上仿古街。”

  “大年初一您出什么摊儿!”

  寒冬腊月要下雪的天儿,有几个人不搁家待着去买你的瓜子饮料?又不是真缺那三瓜俩枣的钱。乔梁弄不懂林双玉的心思,忙把她往桌边牵:“老实在家待着!”

  林双玉搡开,又起身去拿鞋,“三瓜俩枣也是钱,咱们乔家不少这一口也不多这一口,你不赚就去留给别人赚。”又往耳后抿了抿头发,短叹了一句,“这个家,我不撑谁撑?”

  乔奉天坐在长凳一边,拿筷子默不作声点着醋碟里的油花。分明觉得林双玉话里夹枪带棒,明里暗里都在给人难堪,戳人脑门。

  “您大过年的说这个gān嘛?”

  “过了年过得就不是日子了,张着嘴就喝风了?”林双玉的声音陡然高亮起来,指了指大桌,“一个不立业,一个不成家,人模熊样的都不知道别人怎么骂我这个当妈的没给你们教好!”

  乔思山把筷子往桌面上猛地一掷,吓的小五子的饺子咕噜掉到了地上,“大过年的说这个gān嘛!”

  “嫌我说话不中听别嫌,怨你四十多年前瞎了眼讨我这么个不长脑子的婆娘!怨你命里没福,这臭婆娘没本事,给你生了个留不住媳妇儿又没本事的大儿子!又给你生了个不着四六的脑子不正常的jīng怪!”

  越说越怒,越说越尖刻,像是被点着了捻心,一路燃到了濒临爆炸的届点。林双玉黧黑的面庞微微涨红,胸脯上下起伏,一屁股坐回长凳,偏着头。

  乔思山狠狠叹了口气,把面前余了几只饺子的瓷盘,远远一推。

  趁着众人沉默,乔奉天起身把楞在一边的小五子拦腰一抱,把他带上了楼。

  小五子坐在chuáng边,看乔奉天往包里装着洗漱的东西,嘴巴一撇,心里一揪。连忙站起来,两步上前攥着乔奉天的衣服袖,小声焦急道:“小叔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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