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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_Ashitaka【CP完结】(49)

  乔奉天要的不多。粗算一番,乔梁的医药费加起来二十万打不住,后期请护工的周转费用也得提前备上。事故报废的是辆国产江淮,车损至少四到六万,如若手上乘客的责任全单,又是一笔十万不止的开销。满打满算,四十万不够,可拼命往飞了抬价也不现实。只堪堪擦着及格线,放一刻能喘口气儿,能过了坎儿的余裕。

  往后的花销,总是手能挑肩能抗,再一步一步看。

  何前看看面儿上房产证,又看看乔奉天。

  “你来真的?”

  “不然呢,我费半天劲是跟你逗猴儿玩儿么?”

  “你才猴儿呢你。”何前抽过房产证,翻了一页,“可四十万你未必能……如果你一定要全款现金的话。”

  乔奉天揉揉眉心,捋高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你尽力吧。”

  送走了何前,听他临出门前说“等我消息”,乔奉天并不觉得轻松愉悦。脚踩的这块地,往后一月,一周,一天,或许就和他姓乔的再无瓜葛联系。

  房子是二十四岁买的,住到了如今转眼而立,依然困苦,依然迷惘。买的时候咬牙贷款没求任何一个人,以致如今卖了它,也坦坦dàngdàng无所瞻顾。何前有的话说的对,这个房子是他在利南的小家,是他不能言说的坐地自划。

  他的忧愁苦闷,他的衔恨牢骚,他偶尔的痛快夷愉,乃至自己时常不期而至的澎湃qíngyù,都在这个四方的空间里生根发芽,渗进檐壁,渗进天花,渗进随风轻拂的棉窗帘。随处是他想要好好生活的思想的痕迹。

  乔奉天依旧如常收了衣服,叠齐,纳进衣柜;扫了地,清gān净簸箕,给笤帚换了簇新的替换柄头;绕到花架的时候,乔奉天没来由一丝心慌,一阵局促,不敢多看。

  房子要卖了,居无定所,一盆都带不走。

  留下吗?可买主若不会养,或是不jīng细,给自己宠惯的它们,莫过寂寂枯死的下场。

  乔奉天偏过头,扯扯袖口,盯着满目青翠——个个像是有生命,有灵气,个个都像是探头不想走似的。乔奉天一面暗暗鄙夷自己思绪黏腻的像个柔软的少女,又深深深深地疑虑,那些能抛弃自己亲身骨ròu的年轻母亲,究竟是怎样的无qíng冷峻。

  至少,抱养也好啊。

  抱养。

  乔奉天猛想起住在前一栋楼的王大爷。一楼,独身,小庭院,植了两株栀子,每年夏天一栋一栋,一层一层地折了送。栀子易染虫蚁,气味也过于浓郁甜腻,以致乔奉天不太喜欢,总随手没在一只盛了水里的牛奶瓶里,让他随意绽放,再自在凋零。

  王大爷面庞上褶痕满布,但层层纹路里,似乎也藏着花香。心思善良长在了明面儿上,又伺花伺糙拿手如他。乔奉天觉得就像替待嫁的女儿,jīng挑细选合宜的婆家。

  要不就送了得了吧,一盆盆全送走吧。

  下午,再见到受伤姑娘的父母,不在医院,在利南市委jiāo警大队。眉毛丰茂的刘jiāo警拿着一卷案宗快步进了jiāo流室,就看乔奉天一人,正被卷发窄裙的女人钳住了双腕。

  “gān嘛呢你们?!”刘jiāo警眉一撇,“我就拿个案宗的功夫你们仨跳探戈呢。”

  乔奉天审时度势,不徐不疾,“她还想揍我。”

  女人扬眉,“你放屁我——”

  刘jiāo警抬抬帽檐,出口打断,“我你个屁!你先放开他!”

  第50章

  刘jiāo警是个并不年轻,气却看着仍盛的男人,丰茂的眉毛一撤去镶着警徽的帽檐的遮掩,显得很有几分滑稽。胜在鼻梁高挺如郑斯琦,滑稽也仅仅几分而已。

  如若再往后几年谢了顶,五官尤像古早刑侦剧《重案六组》里刚正的曾克qiáng。

  刘jiāo警从胸兜里掏了包软中华,抽了一支弹弹,抬手含进两片唇里。一边捣鼓电脑键盘的制服文员哎呦哎呦地抬头,指指墙上的俨然的禁烟标语——出去抽好伐?刘jiāo警闭眼不理,依旧屁股抵着桌案,眯眼歪头点着了烟,咔哒合了火机——就一根儿!

  乔奉天刚递jiāo了乔梁的伤残鉴定。同样是老练的抽烟姿势,郑斯琦总比旁人显得臻熟流畅;乔奉天见过郑斯琦的,再看旁人的,总觉得比之他要多一丝粗糙和不从容。

  刘jiāo警偏头吐了口烟,人中掩进雾里影影绰绰,弓腰看着合着手掌顶着下巴不语的乔奉天,“你这个脸,他俩打的?”

  乔奉天如实点头,把夫妻俩弄得极窘。

  “哎刘jiāo警我们不是——”

  “哎别急别急。”他把烟往指上一夹,手掌往下按按,“我是jiāo警,不是片儿警,打架斗殴不归我管,你俩别跟我解释。”

  女人犹显不能再逞一番口舌之能,不能再一次把乔奉天这样她视若渣滓的小人物踩低到土里的机会。坐下来前挽了下卷发到耳后,小声嘀咕,“活该打……”

  乔奉天听见了当没听见,皱了一下眉头去看窗户。

  “行了,知道你们都忙,来,你俩仨。”刘jiāo警朝夫妻俩招招手,“来,把这个车辆技术鉴定书和事故责任认定书签了,一条条都看清楚了,签了字我们下面写申请材料写起诉书。”他伸长胳膊从文员那儿接了一沓A4,一份份捋好,铺在桌上,“一式两份。”

  乔奉天没动。女人则率先提起膝上的手包,往桌案边走,男人跟在身后。女人拿起认定书上下反反复复地瞧,尤显不明白似的和身后的丈夫侧耳jiāo谈。

  刘jiāo警玩着手里的活计,咔哒咔哒,环臂玩味地看着他俩眉心渐蹙,像是有多大意见似的撇下嘴角。

  “哎,刘jiāo警……”女人犹豫了一下,“这、这、这不对吧。”

  刘jiāo警站直,“恩,您说。”

  女人看看鉴定书,抖得哗哗响,斜眼睨乔奉天,又讪笑瞧着刘jiāo警,“他家怎么一点儿责任没有啊……”

  乔奉天一怔,立刻直身上前,去看案上铺着的另一份协议,白纸黑字,分分明明一句话——根据《jiāo通事故处理程序规定》第四十五条第一款第二项规定,认定徐大陆负该宗事故全部责任,乔梁不负该宗事故责任。

  乔奉天害怕看错,深深弓下要,紧紧盯着“不负”二字不放。

  “这、这怎么能没责任呢?!”男人不信,一把抓过认定书往桌上拍,越过女人的肩去指乔奉天,“我女儿坐他家的车出的事儿!今儿下午才要做第二次手术!我闺女二十岁!一身的伤!怎么不负责?!他个杀人犯他怎么不负责?!”

  刘jiāo警皱眉,碾灭了烟屁股。

  “当时没跟您说么?超速行驶变道的是渣土车,江淮是正常行驶,技术单位和现场监控出来的调查结果都是一致的,您有疑惑可以总正规法律程序再次申请重新认定。”刘jiāo警低了下头,摸了摸肩上的章,“您们女儿的遭遇我们都同qíng,不过我觉得需要跟您说明一点,没有这位当事人,她可能连做手术的机会都没有。”

  夫妻俩极为一致的神色,一瞬固在面庞之上。

  “现场调查的结果是事发当时,江淮车辆驾驶员紧急右打方向盘右转……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乔奉天从鉴定书里抬头。

  “人在紧急qíng况下有自我保护的本能,通常在出车祸的前一刻都会往左打方形盘自保。当事人是往右打,也许就只能思考0.01秒,他往右打,你们现在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副驾驶是车子所有位置里最危险的位置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几近要告诉直接他们,你们追着打着要告上法庭索赔的人,其实救了他们女儿一命。

  乔梁心思最拖沓,也最心善。可即使是善,也不至到舍命去就一个陌生人的地步。艰难的事态之下,他那样的人下人,首要利己,才能再考虑利不利人,这都是未可厚非的。乔奉天有多了解他,就有多不信他能做出这种突破本能的事儿。

  他倒是更愿意相信,乔梁是心理素质太过薄弱,以致危急关头慌了神了,失手打错了方向。

  只是不能说。这个或许的误会是他现有的筹码和底气,是他保护乔梁的护身符定心针。

  他佯装出悲愤的神色,直直盯着一时哑口无言的夫妻俩。脸上的伤口似乎又灼热地突突跳动起来。

  “那、那他不也是个黑车司机!他也是无照运营……”女人微微扬了下下巴,迅疾又收了回去。

  刘jiāo警摸摸头顶的一丛短净发茬,“jiāo通事故是jiāo通事故,无照运营是无照运营,这是两件事,希望你们搞清楚我们现在的jiāo通法,好吗?我们走的程序都是严谨合规的,偏袒任何一方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也不涨工资。”

  “哦哟可是哦——”

  刘jiāo警抬手,“有任何疑问或者不信服,请走正规程序申请重审,15个工作日之内申请都是有效的。该解释的,该说的,认定书上都明明白白写了,正经文员打出来的稿,再有什么问题之前,请先仔仔细细看完认定书,废话我不想多重复。”

  男人犹豫着伸了手。

  “他们家……一分钱都不赔?”

  刘jiāo警几乎要笑在明面儿上,“不负责任为什么要赔?”

  一直默默不语的文员也忍不住停了敲键盘的手,端着被子抿了一口水,远远伸头。“您家别不是以为您闺女上了车人就得给您闺女负一辈子责吧?不带您这么碰瓷儿的有点法律常识好伐?刘队开窗,呛。”

  屋里一时安静,只有铝合金的窗框摩擦出的“刷拉”一声。

  阳光投she上腿根,映出一截蒙上滤镜的浅香槟色。乔奉天顿觉舒畅,欢愉,积累多日的无助自然登时消减去部分,连带他对这位刘jiāo警先前的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不悦,也消失的了然无踪。

  他慢慢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不甚工整的名字,又紧握了握笔,抿了抿嘴,才撂下。

  夫妻俩不善掩饰qíng绪,心里的九曲十八弯轻易挂上了脸。他们依赖似的忙互看对方,又互相生厌似的抓着文件同时偏开了头。

  “后期赔偿问题还要等肇事的渣土车司机出院之后再做安排商量。等等文件我们也要带到医院让当事人签字。医院那边还紧着的话,俩位就可以先回去了,保持电话畅通。”

  刘jiāo警礼貌伸手,yù和他俩jiāo握一下。

  乔奉天被单独留下了,刘jiāo警坐回了办公桌,从抽屉里抽了簿黑色皮质的硬壳记事本。他指指乔奉天身后的沙发,“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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