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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_Ashitaka【CP完结】(79)

  第84章

  乔奉天偷偷看完了郑斯琦所有的朋友圈,看了两三遍。他不不太清楚会不会留下访客记录,所以每次总会总会犹豫很久才退出来。

  郑斯琦在利大食堂喜欢点虾,十几条关于食堂午饭的朋友圈儿里,乔奉天发现他点了五次。郎溪周遭有溪有湖,市场上卖的鱼虾泥鳅都比市里人工饲养的要新鲜有味得多。乔奉天在提筐来卖的大爷那儿,称了活蹦乱跳的一袋河虾和一尾鲈鱼。

  林双玉楞塞的一百他没破开,想着走之前怎么再悄不做声地给塞回去。

  回田埂上一瞧就提溜着满手的东西愣了,两三步跳过去看郑斯琦湿透的鞋子裤脚和一小腿斑驳的泥水。

  “你这儿哪儿滚了一身?”乔奉天扯他裤脚,上头还滴滴答答往下落水。

  郑斯琦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解释方才的状况,“……没留神就。”

  乔奉天抬头,“就老实搁边上站着还能踩水里?”

  “哎哟。”林双玉解了腕儿上的一条米白的汗巾往郑斯琦脚上掸去,“是我,是我刚一下子猛扎扎一站没站稳哟,小郑着急忙慌过来一扶就踩沟儿里了,哎哟你瞅瞅这弄得。”

  郑斯琦忙弓下腰去扶她的胳膊,“阿姨我自己来。”

  “我来。”乔奉天拿过林双玉手里的汗巾,蹲下去拧擦拭对方黑色的布料上,星星点点的土褐色,“回去换裤子,这个要洗,gān了不好搓。”

  郑斯琦手撑膝盖弯下声,话语响在乔奉天的头顶,“来你家一身都换了个遍快。”

  “摘了眼镜留个胡子,你马上就和我们这帮乡下人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

  “唯独我这名字太洋气了点儿。”

  乔奉天折高他濡湿的裤脚,看他露出来的一截小腿上覆着一层卷曲的毛发,“那叫郑守财吧,听着就喜庆。”

  郑斯琦一面笑一面往后退,“别了,别擦了。”

  “自己再拧拧水。”乔奉天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迎阳,弯了弯眼睛,“家里有紫苏,中午烧鱼和虾。”

  林双玉没再多说话,站到一边打理着一筐芫荽,点了点乔奉天拎回来的鱼虾蔬果,回头冲两人望了几眼。

  郑斯琦的话,她听得进去,平心静气地想,很对,有道理。她一辈子吃了文化不高的亏,没办法在三言两语里总结出深刻的道理,她所能知道的,都是她经历的。郑斯琦将所有利与不利罗列成了通俗易懂的一条条,按大小高矮摆在他的面前。他抛了几根橄榄枝,那意思仿佛就是,问题他都愿意帮忙解决,现在最大的问题唯独就在于,自己同意或不同意。

  她不惮做最高的决策者,却不代表不怕自己独断专行影响了小五子还未可限量的人生。横刀立马她可以,未雨绸缪她只会最浅显的那一层。零敲碎打,念念催bī,她再心气儿高也难免有想走捷径的时候,溺水时丢下来的救命稻糙谁都得láng狈去拾,紧抓不放,这是分明的人之本xing。

  可抛绳的人未免又太无关了,一旦被发现了他举重若轻之下竭力的心思,目的xing就朦胧了。即便林双玉是在水下,是被施救的其中一个,也不免在挣扎的间隙里质疑——他为什么?

  乔奉天待人接物的言语神态她是一清二楚的,喜误虽不分明,却也并不是五踪迹可寻。那是鱼尾摇曳划出的一波涟漪,高兴与不高兴,乐意与不乐意,都是一瞬即逝的东西。林双玉想想,居然想不清他有多久没在自己面前笑了,嘴巴间的那道fèng是经年不变的岩隙,只风chuī雨打地渐渐几乎瞧不出;小时候他是长了一颗虎牙的,如今再想,也几乎想不起那颗牙现在还有没有。

  乔奉天刚才不是笑在嘴上,倒像是笑在眼里的。那一层水色,莫不过揉皱的熟宣里,绘了郎溪的一方烟柳画桥,糙长莺飞。

  您觉得您不快乐,但他其实比您更不快乐。

  有时候为人父母,与儿女南辕北辙的态度板的过正过久,时常会忘记了那个最初始的目的了。仿佛是一场漫长的博弈,单纯只是不想输。可真要折桂了之后,赢家的奖励是什么,输家的惩戒是什么,不清楚且也并不重要。从呱呱坠地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到满月时希望能独立成材,再到往后希望后失望,失望后绝望,手里的筹码越落越多,孤注一掷似的赌注却越下越大。越是倔qiáng着不肯回头,越是要缰绳套牢,指甲嵌进ròu里也紧抓不放。

  自己满手斑驳,他颈上也是一道抹不去的乌青的勒痕。较劲儿不服软成了牵绊,一刀斩断了绳子,就像什么都了无踪影了一般。当往往人生就是个最不具像的概念,它既不是给别人看,也不是给自己看。

  所谓“平安长大”,又究竟丢失在了往前数多远的路上。

  白蝴蝶也飞的困倦,停在一朵洁白的芫荽花上小息。林双玉挽了一把头发,把篮筐勾在jīng瘦的胳膊上,“回家,把裤子带去清池那儿细细,日头好,一晾就gān。”

  乔奉天端了一个筒箍的乌木盆,舀了一勺皂角,取了一个小臂长的木槌。郎溪人用不惯现代玩意儿,家务劳作的工具都仍然传统。若是有人用了新鲜物什,旁人看了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古怪复杂的隐秘心思,一定要群起攻之,明里暗里说他猴七八怪,忘根忘本,净学着跟平常人不一样。

  郑斯琦换的裤子是乔思山的,簇新的一条涤纶裤,乔思山穿得绞边儿,上了郑斯琦的身,愣是成了条七分裤。乔思山夸人也一如他本人般耿直质朴,说他的腿是自己这大半辈子里,见过最长的那一个。

  “我阿妈没和你说什么吧?”乔奉天走在去清池的一截低矮的土胚墙下。

  郑斯琦反复提着过短的裤脚,“你觉得她能说什么。”

  “问……你和我的关系。”

  郑斯琦侧过头笑,故意反问,“你说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明明是最简单的设问,可一时让他去答,乔奉天却答不出。

  路过一道狭窄的夹巷,人家渐渐稠密了,几束烟囱里正徐徐腾出白汽,人声狗吠也时有时无,隐隐约约地及近。郑斯琦想帮乔奉天拿手里的乌木盆,低了头伸出手,却见对方明显地向后一缩手。乔奉天戛然停了脚步,回头看他。那根弦的两端,像是被人霎时绕指横拉。

  “你……”

  “你在这儿等等行么……等我先走过去一会儿,你再走。”

  “怎么了?”

  乔奉天不响,过会儿又说,“行不行?”

  见他不想多说,郑斯琦便不多问。他点点头,看乔奉天眼底一闪而过的仓皇彷徨,“好。”

  他立在原地,看乔奉天的背影在夹巷上方的一线天光下雾化着,空气里浮嚣的尘埃细小零碎,一粒,就像浩瀚宇宙里的一颗渺小星球。对方低头走得极快极快,快地甚至仓促láng狈,仿佛是个逃命的姿态。在郑斯琦要怀疑等等自己根本追不上他的时候,四岔口里隐隐传来声变了调的,一波三叠式的“哦哟!”

  夹巷传音效果非比寻常,即便郑斯琦本无意去听。

  “这不奉天嘛哎哟喂!哪阵风把你这会子给chuī回来了哟?”

  乔奉天脊背猛然僵直,再往前就走不快了。

  女人半片瓜子壳还晶亮地缀在下嘴唇上,嘴巴一翘,又混着唾沫啐出来两片。她脸上挂笑,阳光下,像熟烂的南瓜上耷拉着的一朵即将衰败的huáng花。

  “李婶。”乔奉天回头,平静也不平静地看她。

  女人猛一拍ròu墩墩地大腿,极真切卖力的一掌落在腿根处,她像真的了然想起什么似的,做了恍然大悟状,“哦哟,都说你哥在城里打工出了车祸躺chuáng上怪久了,哎哟是不是啊?”边说边往前凑身。

  乔奉天先笑,再点头,“是。”

  她手心叠手背,合在一起向下一拍,“哎哟你瞧瞧这事儿闹得!遇上你阿爸问好几次了他跟闷鱼儿啥也不跟咱们同乡说,哎哟我还当谁碎嘴子在那儿瞎他妈谣传了,啧啧啧。”

  “命里该的,没办法。”

  “那可不是命里该的么,那你说好好怎么都不出事儿就你们家出事儿呢——”女人话尾一嚼,囫囵在嘴里讪讪一笑,忙又往自己脸皮上给了一巴掌,“你看我不会说话,我这儿瞎说呢,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忘心里去,啊。”

  “没事儿。”乔奉天重新托了托乌木盆。

  李婶的丈夫正从里屋提着茶缸出来,在院里瞧了乔奉天,登时嘴上的胡子一撇,“新鲜啊,这不奉天么,咋,回来相亲还是结婚啊?”刚一说完就兀自嬉笑起来。

  李婶拿胳膊肘佯装着顶他,“就你成天几把瞎说,人自由人士活得就是个潇洒自在与众不同,你丫个土老帽懂个屁,人大城市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真找对象能看上咱么这儿穷乡僻壤里的?!“男人一面停不下笑,一面后躲,“哎是是是,自由人士,自由人士。”

  “你边儿待着。”

  “哎我走走走。”

  乔奉天默不作声看他俩一来一往。

  女人攥了攥手里的一把葵花籽儿,“不过不是我说啊奉天,你阿妈啊,是真不容易。你看先是你阿爸,又是你,又是你大嫂,这会子又你哥啧啧啧……哎哟莫不是你们家风水不好吧,要不去月潭寺里花钱请个师傅破一破吧?哎这种东西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哟。”

  “李阿桂你就瞎他妈说吧!”

  乔奉天背后蓦然响起了另一个女声,惊得他差点儿失手打翻了乌木盆。原先那方黑dòngdòng的窗子被人推开,正站着个围裙套身,摘着一把马兰头的女人。短发齐耳,眉毛寡淡,标准的薄唇三角眼。

  “宋阿姨……”

  “奉天瘦了啊。”女人的三角眼快速在乔奉天身上逡巡,嘴边像笑又不是笑。

  第85章

  乔奉天见地上有一团浓黑的影子,那是要比灰色晦暗的积雨云层叠还要深重的颜色。

  “不回来也好其实。”女人掐马兰头发热声音,响在指尖尤其清脆,“哔啪”一声,像迅猛的一次坍塌,“你在这儿谁把你当人看。”

  那个捻了个瓜子儿往嘴里一丢,故作jīng怪地yīn阳怪调起来,“哎哟你这说的什么话!”边毕毕剥剥磕着嘴里的瓜子边笑,“谁他娘不把谁当人看?甭这儿指桑骂槐骂人还带拐着弯儿的!”

  “谁搭腔我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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