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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_脉脉/渥丹【完结+番外】(32)

  “怎么,要我爬起来把电话线再接回去,等你再打过来?”顾云声故意说。

  “神经啊。玩笑一句还当真了。是我太高兴了,电话通了才想起时差的事。不过还是给抓到一条,又熬夜了?”

  顾云声翻了个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话说:“没,两点上chuáng的,睡了一会儿了。颁奖是怎样的?瑞士天气好吗?你住在哪里?”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听得江天无声地笑,又一一回答:“仪式很简单,领了证书奖杯,开酒会直到刚才。天气倒是还好,酒店在湖边上,阳台出来正对着雪山……呵,原来今天是满月。”

  听他这样说,顾云声也心里一动,挣扎着跳下chuáng拉开了窗帘。他控制不了力量,跳下地咚得一响,人先摔了个跟头,电话那边的江天却不知道,还笑:“你听你把地板踩得砰砰响,楼下邻居要上来敲门的。”

  打开窗,初冬黎明前夕那冷冽的空气迎面而来,深色的天空上,云层正飞快地前行,月亮暂时被遮住了,只能看见冰冷的月晕,投下更冰冷的光芒。

  顾云声不由得想江天此时看到的,会是什么样的月亮。他只听到江天沉默了一刻,开了一个突兀的头:“其实,我小时候很怕看到山。现在喝了酒再看看,山顶上都是雪,也挺好的,倒比前面黑黢黢一片的湖水好多了。”

  “嗯?”

  顾云声想了想,不记得江天几时说过这件事。那边似乎也是在思考措辞,过了一阵子才继续说下去:“我妈是搞地质的。他们告诉我说我妈在我两岁那年进深山考察,遇上泥石流,没回来……你哪儿生的?”

  “好像是妇幼保健院吧。不都该在那儿生吗?”顾云声没想到江天会说起这个,心里跟着堵住了,半天才接过话头。

  “我是人民医院生的。听说生了我第二天我妈早上醒过来,从病chuáng上坐起来,一眼望见清晨的江面,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他说的是他们老家的地方,顾云声一听就很熟悉。医院就在江边,北门正对沿江大道,他们小时候河道还很宽广,常常由顾云声爸爸带着下到江水里去游泳。

  “……江天,你怎么了?”

  江天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镇定,并不低沉,话说得并不快,大概是因为一边说一边回忆的缘故。他平静地继续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qíng,发现都没和人说过,其实应该说一说的。”

  他的确说得太少,做得太多。顾云声恍恍惚惚地想,声音不知不觉地柔和起来:“那你说。我这边可冷,等我回chuáng上去。”这时云层都掠过去了,月亮出来,明晃晃的,又安静又温柔。

  “你知道吗,当年我去日本之前外公送了两样东西给我。”

  “哦?是什么?”顾云声唇边滑过一个笑容,问。

  “一个弹头,和渡江战役的纪念章。他当年在南方打游击,摸日本人的岗哨,吃了冷枪子,被同去的战士抢回来,子弹嵌在颧骨上,在乡下躺了三个月才捡回来的命。”

  顾云声一愣,笑开了:“真是不寻常。怎么,你外公是希望你时时刻刻不忘国耻,然后一定不对日本生眷恋之心啊。”

  “这不就回来了吗。”

  顾云声轻轻叹一口气:“是啊。”

  “嗯,先和你说一声,到时候下了飞机我准备先回家一趟,奖杯什么的先给外公外婆看看。”

  “好,那是应该的。”

  “不会太久,三两天工夫就回来。”说到这里江天停了一下,又在顾云声隐约要生出点不安时开了口,“小姨那边我会推掉。”

  顾云声起先不肯说话,江天也不催他,说完就静了下来。电话传来那头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顾云声翻了个身,觉得自己声音哑了:“拖不过去的。”

  “能拖过去的。一年两年,三年五载,然后是一辈子,总是能拖过去的。”江天的声音坚定冷静得可怕,顾云声听着,蓦地觉得心酸,又想笑,心里拼命骂自己神经病,拿手机的手一直打抖,不知道要说什么。

  后来江天的语气又犹豫了,有点小心翼翼的:“……那你怎么说?”

  “我是做好了和你过一辈子的打算,也准备好了你随时说要走。”

  这答案模棱两可,顾云声说完不由得有些后悔,最大的鱼饵明明就在前面,自己却像懦夫一样退缩了。江天听他这样说,却说:“我想和你说件事,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你说。”绕口令一样的话并没有让顾云声笑出来。

  “我当年给你打过两个电话。”

  “我知道。”顾云声心里就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但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冷静,连他自己都惊讶了。

  “嗯。”

  说到这里已经是尽头,无话可说,也不必去说,还能再说什么呢?解释,道歉,抑或是回想当年的种种细节,在经过这不可挽回决绝逝去的年光后,或许早已变得苍白而无谓了。顾云声转头望向窗外,那轮圆月正挂在窗子的一角,默默地凝视着他。过去的岁月就像黑色冰凉的cháo水,涌过来,淹没过他,留下的记忆就像沙滩上的粗砺石子,每走一步都让他疼痛难忍且不敢回首。一瞬间顾云声想起很多事,包括为什么现在他会躺在病房里而不是自己家里接江天的电话。他以为这些年的思念等待期望灰心孤独自bào自弃等等qíng绪早已把他烧gān了,也从来不曾为了这个流过一滴眼泪,但是就是在这个弥漫着淡淡酒jīng味的四壁苍白的房间里,他也盯着月亮,觉得泪水爬了自己一脸。

  直到那头江天忽然打了个喷嚏,顾云声才意识过来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一方开口了。掩住眼睛,吸一口气,说:“你怎么了?”

  “……其实最初是在阳台抽烟,想到了你,就给你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聊了这么久。”

  江天的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顾云声几乎觉得就要在这个声音里漂浮起来了。他努力定了定神,平稳着声音说:“进房间吧,出个远门还着凉,都让人笑话。”

  江天答应着,接着脚步声也响起来。听着这声音顾云声又说:“江天,我再不喝酒了,你也别抽烟了,咱们一起活到一百一十岁。”

  第27章

  江天回来那天,顾云声特意叮嘱钟点工买了菜再做菜,准备晚上回家吃饭。菜色和口味都jiāo待好,他就去了片场。

  今天的计划很松,几场戏场面也很小,顾云声到场的时候只见到执行导演在忙碌。

  明粲正好在上戏,对戏对得好好的,发现顾云声来了,眼神一转人一愣,立刻被喊了“卡”。

  见状顾云声掉头就往角落里的工作间走,也不管明粲的目光直勾勾地朝自己投来,目光灼灼,似有千言万语。他在房间里待到下午,接到吴蓉的电话,说白翰来了,有一场戏不满意,请他过去商量怎么改,他这才又回到片场里。

  几天不见,白翰明显是瘦了,眼底发黑,下巴到鬓边都是淡淡一圈青色,一看就是没好好收拾自己。脸色不好,神qíng更差,嘴巴死死抿着,嘴角边就留下深刻而扭曲的纹路。平时这么知道修饰的人,现在上身穿一件皱得要成腌菜的深紫色衬衣,带一条黑色的围巾,愈发是显得面色如铁。

  这样的白翰就差直接在头上竖起一个“我咬人,别靠近”的牌子,而顾云声看了看四下,发现众人显然都和他有着类似的看法。吴蓉正朝他使“救命”的眼色,顾云声心里暗笑,知道今天要做靶子了。

  他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只当看不到白翰的表qíng:“白导演,找我有事?”

  “嗯。”白翰低低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把手上的剧本扬了扬,“我今天过来重看了一下剧本,一四八、一四九的台词写得狗屎一样,改掉。”

  说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剧本往顾云声怀里一扔。顾云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做声,看了看,点头:“哦,这段是你写的不是吗。我来改好吗。”

  本来还qiáng作镇定各忙各的眼观鼻鼻观心的一群人在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了一点无声的dàng漾。顾云声瞄到明粲咧嘴要笑,狠狠剜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触霉头。白翰接到顾云声这句不冷不热的骨头,倒也没发火,还是很不耐烦地说:“那也是狗屎,叫你改你就改。”

  顾云声态度良好地微笑:“那请白导演多指点两句,是怎么改,你要什么效果?对话是要扩写还是gān脆删节?就地改还是另起炉灶?”

  这时吴蓉在一边接了个电话,匆匆送到白翰手头,白翰接电话前冷冰冰说:“我付钱给你,你连这个都要问我你还做什么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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