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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兰的远方_十九瑶/十九瑶一瑶【完结】(6)

  米勒祭司说道:“我们要去的地方供奉着《般萨祭典》,那是盖娅女神的神谕,决不能被外人窃听。风铃花这种传声的东西,是无法在里面存活的。”

  普兰说:“可是没有风铃花,乔伊会找不到我的。”

  米勒祭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扬手一挥,枯萎的风铃花瞬息碎为灰烬,消失在了普兰眼前。

  他转过身,继续向长廊深处走去,边走边道:“在般萨祭司的心里,只有盖娅女神才是唯一至高无上的存在。普兰,你已经满十一岁了,要学会为了族人而成长,不该再把乔伊亚——把幼年玩伴当成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普兰困惑地望着爷爷的背影,不明白爷爷今天为什么变得这样严厉。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狰狞可怕的雕像,心里发虚,立刻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长廊尽头是一间穹顶书库,装饰得浮夸奢华。书架环贴墙壁,高耸林立,一直从地面堆叠到了天花板。

  一卷华丽的羊绒毛毯铺在书库中央,上面编织着十一行花体字。

  米勒祭司说,这就是记载了神谕的《般萨祭典》。他将告诉普兰一些事,关于利安娜湖泊的“自由之泪”,关于传承自由之泪的“祭灵”。

  普兰站在毛毯前,读着女神的旨意,听着爷爷缓慢冰冷的叙述,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仿佛堕入了无底的深渊。

  般萨,它在维多利亚的语言中意为“泥土”。

  泥土象征着稳定、踏实和恒久,继承了土系魔法的般萨族人生来崇尚稳定,可以数百年居于一个小岛不迁徙。而对这样的宗族来说,最严重的信仰灾难莫过于“自由”。

  自由像一阵风,卷起尘土,飞沙走石,滋长放纵不羁的遐想。

  般萨的信仰一旦被它侵入,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伤害。所以自古以来,般萨族人献给盖娅女神的祭品都是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

  每隔十七年,般萨就会诞生一个手背上印有逆五芒星的孩子。祭司们遵照女神旨意,一步一步滋养他追逐自由的梦想。当梦想达到巅峰,他们便将这个孩子的灵魂抽离身体,封入“自由之泪”。

  然后,被囚禁的绝望感会化作雪白的雾气,弥漫全岛,给予般萨接下来十七年的安宁,直至灵魂受尽折磨,消亡于世间。

  “自由之泪”的力量取决于注入其中的灵魂。灵魂越愤怒,越绝望,般萨的日子就越安宁。

  “是乔伊吗?爷爷,你们要拿走乔伊的灵魂吗?”普兰扑到爷爷身前,抓着他的衣袂不依不饶地问,“你送给我《维多利亚大陆异闻集》,说可以念给乔伊听,都是故意的吗?”

  “够了!”

  米勒祭司看着不争气的孙子,冒出了按捺不住的火气。

  他厉声道:“乔伊亚不是般萨的岛民,也不是你的朋友,他只是一件祭品!他的出生是为了被毁灭,而你的出生是为了毁灭他!

  “普兰,你要记住,你是正统的般萨族人,被女神的福祉庇佑,被女神的食粮哺育,被女神的知识启迪,应以女神的旨意为生命之至。只要世上还有狂风和扬沙,‘自由之泪’就必须传承下去!

  “你该在箴言的引导下谨慎前行,为般萨的信仰付出一切。如果被荒诞的‘友qíng’牵着鼻子走,连风的诱惑都不能抵抗,将来怎么成为一个优秀的祭司?!”

  “你认得的字已经够多了,《祭典》剩余的部分,你自己看完吧。”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慢慢关闭了,普兰一个人跪在地毯中央,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气。

  高脚烛台一层叠一层,火光明亮,刺得人睁不开眼。滚烫的蜡泪流淌下来,凝成扭曲的形状。书架上摆放着无穷无尽的古旧典籍,书脊足有寸厚,每一册都散发出腐朽的气味,教你服从,教你自省,教你敬畏,教你噤声。

  这股腐朽之气充斥了整个房间,令人呼吸艰滞,头脑发涨。

  普兰第一次发觉,自己竟是这么胆怯无能。

  他不敢阅读地毯上近在咫尺的文字,却也不敢忤逆女神的旨意。爷爷掷地有声的训斥让他愧疚,可一想起枯萎在长廊上的风铃花,心脏就绞拧般疼痛。

  乔伊,他的乔伊。

  普兰擦gān泪眼,手指抚过膝盖下柔软的羊毛,开始阅读余下的文字,然而女神的箴言却和寒冬腊月的冰锥一样刺透了肌骨。

  “神明赐予般萨永恒的生命,教利安娜湖泊永不gān涸。

  又降下归风的自由之魂,以逆五芒星为记;

  他生而丧父丧母,无家无族,应没有多余的羁绊;

  他生而带有诅咒,不可远行,应对映加海有所渴望;

  赐《维多利亚大陆异闻集》数卷,应将其启迪;

  赐身临其境的幻梦之能,应任其畅想;

  赐塔苏暖流抵达古音之井,应给他声的诱惑;

  赐长翼鸟十二尺宽羽,应给他风的召唤;

  赐太古晶石自由之泪,应给他最终的安息之所;

  赐桐木祭台和青松流烟,应打碎一切希冀,将妄图飞翔的生灵献祭给沉默的泥土。

  祈般萨永福。”

  《般萨祭典》的每一个词都像尖锐的刺刀,捅破了普兰的血ròu和心脏。他麻木地跪在地毯上,直到身旁所有的烛火都燃尽熄灭,空余一室黑暗。

  08归风的少年

  盖娅历九百九十九年,乔伊亚和普兰年满十六岁。

  乔伊亚长成了一个高个头男孩,肩宽腿长,背脊挺直,穿着牛皮短马靴可以绕落日山跑三圈。普兰比他稍矮些,却因为相貌清俊,天天被村里的小姑娘围追堵截,时常láng狈不堪地来找乔伊亚挡桃花。

  乔伊亚起初看到普兰被小姑娘追得到处跑,还在那儿幸灾乐祸地笑。次数多了,他莫名奇妙就烦躁起来。有一回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居然当着那群小桃花的面搂过普兰,照着腮帮子重重亲了一口。

  普兰窘得满脸羞红。

  不幸的是,这一幕恰巧被米勒祭司撞见了。老头子摔了烟斗,挥舞着鞭子在乔伊亚身后追了三天。

  这年初夏,罗生盆地的大榕树上并排扎起了两张吊chuáng。乔伊亚和普兰躺在里面,一边避暑纳凉,一边闲聊胡扯。

  清慡的凉风chuī过来,拨开树叶,露出了头顶一小片湛蓝的晴空。

  长翼鸟的群居地就在附近,当年的胖小乌早已长大,有了光滑的羽毛、瘦长的颈子和一对展幅六尺的翅膀,足以在山顶平稳盘旋。但是,为了洗清幼年“不如jī”的屈rǔ,小乌更喜欢往榕树里钻,以向乔伊亚和普兰展示自己jīng湛的飞翔技巧。

  榕树多气根,悬垂如木栅。

  飞一次,挂一次。

  小乌缺乏经验,总是倒霉地一头撞上气根,然后扑簌簌顺着藤条往下落,摔得灰头土脸。摔多了以后,它居然熟能生巧,学会了用单脚勾住藤条,像钟摆一样在空中来回晃dàng几次,再灵巧地斜刺出去。

  动作漂亮,反应敏捷,只是代价巨大——每回乔伊亚和普兰一觉醒来,身上总是盖满了震落的树叶子。

  当小乌又一次表演完高空杂技后,普兰掸开脸上的糙叶,轻咳了两声,说:“乔伊,我在想……映加海那么大,谁也没真的飞越过。要是小乌体力不够,飞不到对岸,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远处的小乌猛地一记回旋,瞬间冲了回来。它倒悬在吊chuáng下,用两只脚爪勾住拉绳,又抽又拽地表达抗议。

  乔伊亚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长翼鸟不光会飞,也会游水。小乌要是飞累了,可以落在海里漂一会儿。如果运气够好,遇见鱼群,说不准还能抽空吃顿饭呢。”

  小乌得到肯定,欣悦地啼叫了一声,左脚激动地往外抽,谁知和拉绳死死绞到了一起。剧烈挣扎半天后,它挣脱未果,筋疲力尽地耷拉在吊chuáng底下,开始尴尬地装死。

  乔伊亚看向普兰,不解地问:“这都是以前你告诉我的啊,怎么你自己反而不记得了?”

  普兰心虚地移开目光,避之不谈,生硬地换了个话题:“那……维多利亚大陆不一定有风铃花吧?要是我们不当心走散了,我该怎么找你呢?”

  乔伊亚索xing从吊chuáng上坐了起来。

  他担忧地问:“普兰,你到底怎么了?”

  即便是乔伊亚这样粗神经的人,也发现普兰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自从过完十一岁生日,普兰对维多利亚大陆的热忱就消减了大半,还常常冒出来许多稀奇古怪的顾忌。他们现在仍然会一起计划,一起讨论,但乔伊亚感觉得到,普兰的笑容是伪装的——浮于唇形,却不入眼。

  乔伊亚是多么害怕啊。

  他怕他亲爱的普兰也像米勒祭司一样,被腐旧的法典侵蚀了灵魂,迷失在宏大的女神崇拜里,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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