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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兰的远方_十九瑶/十九瑶一瑶【完结】(8)

  普兰搬来木梯,从书架上抱下一摞又一摞厚重的旧书,绒面、皮面、绢面、纸面……各式各样堆了满地。有些是关于农牧、星相的,有些是关于丧葬、礼俗的,还有些是关于神赐、神罚的。

  千本万本,堪比大海捞针。

  书库里空气混浊,光线昏huáng。普兰坐在凌乱的书堆中央,一册一册不知疲倦地翻找着答案。

  忽然,一张夹在书里的莎糙纸吸引了他的注意。

  莎糙纸很旧了,薄薄的一张,纸面纹路勾起了绒毛,让百年前风靡过的卷边花体字显得更沧桑。

  纸上记着这样一段话,标题叫做《神之诫》:

  “神在弑杀之前,给予生灵一次严苛的告诫:

  以陨落的星光铺就一座囹圄,

  以无形的锁链缠绕你的luǒ足;

  你不可逾越一分,你不可跨出一步,

  唯有神的旨意才决定你最终的归处;

  断角的羔羊啊,你若惧怕灵ròu分离之苦,

  不妨跪在原地,低下头颅,

  等待仁慈的神给你宽恕。”

  这段话下方,有一行用古维多利亚语写成的咒文。

  普兰眸色一亮,呼吸当即急促起来。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匆匆抄下这段咒文,反复记诵,直至烂熟于心。

  离开盖娅神殿后,普兰找来了一只灰兔做实验。

  他念动咒文,轻扬法杖,从灰兔体内引出一道微光,在它周围化作一个气流涌动的圈。灰兔左看右看,撒丫子想逃,冲出圆圈没几步就软扑扑倒在了地上。

  普兰把它拎了回来,法杖顶端的猫眼石盈盈发亮。气流再次汇聚,化作一道微光,钻入了灰兔体内。

  “去吧。”

  他松开手,那灰兔一跃而起,灵巧地窜进森林深处,飞快没了影子。

  普兰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吁出了一口气。

  第二年夏末,族人们砍下用来搭建祭坛的桐木,一捆捆送入了祭司家。爷爷告诉普兰,是时候装出要送乔伊亚去旅行的样子了,切记不可露出破绽。

  普兰点了点头,答应得很gān脆。

  乔伊亚对般萨没有留恋,打算一过完生日就启程,普兰便勤快地帮着一起收拾行囊。

  他找出童年时在古音之井边记下的羊皮纸,端端正正誊抄了一遍,一张一张标注好与《异闻集》对应的页码;他研究制剑图纸,找村里的匠人为乔伊亚打造了一把镶有魔法碎晶的短剑,刃锋极利,削铁如泥;他还找阿吉嬷嬷fèng制了保暖的披风、长靴和棉帽,连小乌的脖子上都挂了两只铃铛,羞得已经成年的长翼鸟把脑袋捂在了翅膀下面。

  他变得比以往更喜欢和乔伊亚聊天了。

  夜空下,榕树林里,他们躺在吊chuáng上谈论未知的冒险,谈论消逝的童年,一夜之间冒出了那么多讲不完的话。

  有些事qíng本来已经聊过许多遍,可普兰还是一次又一次固执地提起,说喜欢听乔伊亚的回答。乔伊亚笑他长不大,他就撇过头去佯装生气,再被乔伊亚好言好语地哄回来。

  将满十七岁的少年明亮得就像一颗星,普兰的视线追随着他,里面有最深的欢喜和不舍。

  十七岁生日前夜,该收拾的行李都收拾妥了,乔伊亚的小屋gān净空敞。即将离家的主人躺在chuáng上假寐,随口哼着童年在古音之井里听到的那支曲子。普兰坐在chuáng边,手捧一杯热羊奶,打量着面前堆放整齐的行囊,仔细盘算着还漏了什么。

  gān粮带了,衣服带了,防身的武器也带了……

  “普兰!”乔伊亚突然睁眼,兴致勃勃地怂恿他,“别怕这怕那的了,我们来一场伟大的冒险,明天一块儿走吧?”

  “乔伊……”

  普兰多么想点头答应啊,他也几乎就要那么做了,可是一条鲜红的警戒线拦在身前,制止了他内心的冲动。

  他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不。”

  乔伊亚问:“为什么不?”

  普兰将下巴搁在杯沿上,笑盈盈地说:“明知故问,我天生胆子小嘛,想多练几年魔法再出去。”

  对于这次突袭,乔伊亚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他已经连哄带骗用过了所有想得到的办法,试图让普兰答应与他同行,可普兰一直不肯松口。乔伊亚只好放弃,转而说:“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每天绕着利安娜湖泊跑一圈,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生病。”

  “好啊。”

  普兰欣然点头,张嘴喝了一大口羊奶,腮帮子鼓鼓的。

  乔伊亚为他抹去唇角的奶渍,又握住了他的手,逆五芒星与正五芒星背向而叠,彼此吸引:“普兰,答应我,这几年……我们都要好好的。”

  普兰望进他的眼眸里,温和地笑起来:“嗯。”

  这天晚上,当夜莺刚唱完第一支曲子的时候,乔伊亚早早地睡了。

  普兰没有离开太远,他站在屋外,清冷的风夹杂着些许湿气钻进了衣服里,有些冷,握着法杖的手也微微颤抖。他捂紧领口,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举起法杖,在空中划下了一道美丽的星轨。

  “我以祭司之名奉上女神的锁匙,囚牢里的魂灵,你自由了。”

  法杖顶端的猫眼石洒出了一圈银色的星辉,覆盖在乔伊亚的木屋上。周围树影里飞出了无数细小的萤火虫,围绕在普兰身旁,就像夏夜一场不可思议的梦。

  午夜,西海崖。

  咸涩的海风呼啸着卷过映加海,十几米高的巨làng在滚滚轰鸣中迎面扑来,击打礁石和崖壁,砸开了一道密而白的瀑布。一只成年长翼鸟立在悬崖最高处,向两侧展开了它长达十二尺的翅膀,蓬松的羽毛被海风chuī出了一层层起伏的波làng。

  它即将迎来生命中第一次真正的远行,快乐得不能自已。

  普兰靠在它身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倦——打破女神的囚牢花去了他太多体力。

  乔伊亚正在鸟背上沉睡,面容平静,神色安详。普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听他的心跳声,半晌,总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片曾经因为诅咒而无法到达的崖壁上,乔伊亚的心跳平稳如常。

  普兰知道,这代表他的乔伊亚终于不再被女神禁锢,可以真正地飞往自由了。

  他掏出一枚金属吊坠,将细细的银链子挂到乔伊亚的脖子上,小心地纳入了衣领里。迟疑了一小会之后,他又解开乔伊亚腕间的木质手环,放入了自己的衣兜。

  他低下头,亲吻乔伊亚的额心,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乔伊,我的乔伊,我会永远记住你,就像你也会永远记住我一样。

  普兰看向长翼鸟,像父亲嘱咐孩子一样温柔地说:“小乌,你已经长大了,可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把我的乔伊托付给你,请你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去维多利亚大陆,再也不要回来。”

  小乌伸长脖颈,发出了一声清亮的破空长唳。普兰摸了摸它的颈羽,泪痕未gān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月亮在浓云中穿梭,星辉照亮了翻卷的làng尖。

  普兰后退一步,面对汹涌如怒的深海,平静地说:“小乌,去吧。”

  悬崖边缘,小乌用力一抖颈羽,迎风展开了它宽阔的翅膀,接着前蹄悬空,后蹄猛地一蹬,身体似箭矢疾she出去,沿着一道完美的弧度擦过làng尖,bī向了水面。在快要沾到水花的一瞬间,它突然轻盈地斜刺上拉,向着月亮的方向飞去。

  “乔伊,再见了。”普兰望着月盘中央越来越小的黑点,微笑着挥了挥手,“我亲爱的乔伊,再见了。”

  般萨岛还在安详地沉睡着,只有西海崖独醒。普兰站在最高的悬崖上不停地招手,直到长翼鸟最后一抹身影也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转身绕下西海崖,开始沿着隐没在黑暗中的道路奔跑。

  他跑过黑沙弥漫的落日山,那儿的土地上曾经流淌过他和乔伊亚的汗水;他跑过树影婆娑的黑森林,那儿仿佛还闪烁着通往古音之井的五芒星印记。最后,他在湖畔的一簇风铃花旁边停下,把乔伊亚的手环和自己的手环扣在一起,藏进了喇叭叶里。

  乔伊亚,这样,我就永远能听见你的声音了吧。

  许久之后,东方的海天之界出现了一道湛亮的光芒,沿着水波dàng漾的海面直铺过来。朝霞浓墨重彩地涂满了天空,唤醒了般萨岛一夜沉睡的生灵。

  普兰静静坐在利安娜湖边,欣赏着他生命里最后一轮喷薄攀升的旭日。

  11流幕幻镜(上)

  盖娅历一千零三年冬,维多利亚大陆遭遇了百年来最严酷的寒流。

  西北之地的曼弗伦驿道千里冰封,艾加峡谷大雪纷飞,即使是最贪心的狐láng皮贩子也被风雪吓破了胆,不得不改道南岭。意yù北上的旅者们大多选择留在中央城邦暂避,前往白烟洲的寥寥无几,曼弗伦驿道上只有稀疏几粒被风雪掩盖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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