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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_辛夷坞【完结】(9)

  郁闷中的祁善都快被逗笑了。周瓒先天不足,以前是身体弱,被小心翼翼地养大,“小娇”这个rǔ名便是因此而得。但那都是上小学以前的事了,在祁善较为清晰的记忆里,周瓒早已是吃嘛嘛香,活蹦乱跳的模样,上山下海各种极限运动都玩得不亦乐乎,怎么看都不像是缺乏营养。若他真有什么身体状况,除非是贪yín乐色,以至于油尽灯枯。他这边刚吃了她妈妈煮的爱心面条,没准待会儿就转到某个温柔乡里纵qíng声色去了。

  在长辈眼里,不管孩子长多大,永远都还是他们记忆中一团稚气的模样。一如周瓒无论在外怎么胡闹,祁善妈妈记得的总是那个吃奶抢不过祁善哇哇大哭的娇孩子,而祁善在单位里已混成骨gān员工、资深馆员,可爸妈依然觉得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

  “后天的百日宴我和你爸另有一场喜酒,由你做代表就可以了。你们是同辈,jiāo流起来也方便。你阿秀叔叔那边我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你去的时候替我们把红包带过去。”

  沈晓星说着,把塞了钱的红包拿给祁善,把她叫到客厅茶几旁,说:“你在上面写个名字。”

  祁善接过,发现红包有两个。她尚未嫁人,按说这类以家庭为单位的邀请,他们一家三口只需备一份礼钱。

  “哦,还有一个是阿瓒的,他让我顺便给他也备一份礼。你把他的名字写在另一个红包上就好。”

  “妈,子翼哥是他的正经堂哥,他这点事都得让你来费心,太离谱了!”

  “让你写就写吧。”沈晓星没说破,祁善自己帮他做的事还少吗?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他毕竟是男人,这种礼节上的琐事难免做不周全,他又没有妈……”

  祁善总算是看透了,“没了妈”这件事简直是周瓒的护身神器。祁善恶意揣测,若妈妈知道周瓒把她那两个铺面拿去银行抵押贷款,是否也会把这些都归咎于他“没了妈”。极有可能的结果是,她爸妈教训他一顿,回头找阿秀叔叔谈心,甚至自己掏出体己助他度过暂时的难关都不稀奇。他虽“没了妈”,但都快把她的妈哄走了。

  “嘉楠阿姨真会jiāo朋友。要是周瓒死了,我可不一定能对他的孩子那么好。”祁善低头在红包上写字,嘴里嘟囔道。

  沈晓星立刻呸了一口,“你这孩子乌鸦嘴。他有那么招你恨?”

  “就是!”祁定也摇头看了女儿一眼。

  祁善一听到爸爸有心思cha话,就知道广告时间又到了。她也只是在父母面前随口胡说,见妈妈反应激烈,便及时住嘴。她当然知道妈妈和嘉楠阿姨是真正要好的朋友。用沈晓星的话来说,女人过了四十岁的年纪,要么早就没了女xing知己,若还存有一两个年轻时代相携走过来的闺蜜,多半比身边的男人更可靠。

  他们那一辈的人圈子窄,沈晓星和冯嘉楠两家住得近,从小学开始同班,中学时期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她们小姐妹俩系着红领巾抬头挺胸地站在全校师生面前升国旗。她们吵过架、较过劲、穿过彼此的内衣、同时暗恋过当年的男美术老师,一直到考上不同的大学才短暂地分开,但感qíng却没有断过。周瓒的父亲周启秀也是通过沈晓星才认识了冯嘉楠,他是沈晓星大学同班的同学,祁定的校友。结婚以后两家更是通家之好,做了许久的邻居不说,各自父母那边都是当作亲戚来走动的。

  冯嘉楠骤然离世,沈晓星帮着周启秀和周瓒里里外外cao持葬礼。但直至现在她也没有去过冯嘉楠的骨灰处祭奠,一次也没有。祁善问她,她说自己年纪也渐渐大了,不愿意再去伤那份心。

  在这样的关系下,沈晓星自问怎么护着周瓒都不为过,在周瓒心中她也早就扮演着母亲的角色。连“gān妈”“gān儿子”这样的俗礼都不需要,他平时叫她“善妈”,嘴甜的时候也叫“妈”。在沈晓星眼里,祁善和周瓒都是她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ròu。

  祁善自悔失言,放下笔就把头往妈妈肩上靠。嘉楠阿姨对她有多好,她也不是不记得。只是周瓒有时实在太过分了,她很难不怄气。

  “妈,我只是想说,我要是有个朋友,能像你和嘉楠阿姨一样就好了。”祁善向妈妈撒娇。她有些怅然地想:若周瓒也是女孩子,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会简单许多。

  沈晓星摸着女儿的头发,感叹道:“你嘉楠阿姨一辈子好胜。她长得比我漂亮,高考成绩比我多五分,毕业后评职称比我早,爱得比我轰烈,嫁的男人也比你爸招人喜欢……”

  低头喝茶的祁定听不下去了,“什么话。你当年不是因为我的帅气和才华才选择我的吗?”

  沈晓星白了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笑着把目光转向电视。祁善也憋着笑,在她眼里爸爸固然是好,但整天穿着小格子睡衣的他和玉树临风的阿秀叔叔比起来还是有点距离的。

  这当然不是沈晓星要表达的重点。她看着女儿,又说道:“你嘉楠阿姨什么都胜我一筹,可是到头来,人这一生两样最重要的东西她都比不上我长久,无论是感qíng还是生命。明明是她选的男人,她选的路,她什么都占据主导。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祁善默默任妈妈在她耳边絮语,换作以往,她至少会点点头,或者说一两句话以示自己没有走神,但现在她和爸爸一样,注意力都被电视上的画面吸引了去。

  祁定每日必追的电视剧已响起片尾曲,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剧qíng最后一幕,占据显著位置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侧脸。

  祁善有短暂的恍惚。

  “哎,小善,上次我记得那个谁说过,这个演小姑子的是你中学同学。到底是不是?你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系?她演得不错,可惜那个角色太招人恨了。”祁定颇感兴趣地问。

  祁善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演职员表,慢吞吞地答道:“不是吧,我没看到熟悉的名字,也不觉得面熟。是周瓒说的吗,你听他满口跑火车!”

  她没多久就以睡觉为由上了楼。演职员表里那个名字从“朱燕婷”变成了“晏亭”,那张脸也变得更jīng致有神采,可祁善还是一眼能认出来。

  早听说燕婷现在做了演员,虽说不是大明星,可在老同学的圈子里多少是个新闻人物。祁善多年未见她,也没看过她的戏,这张脸忽然出现在眼前,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不是恨,甚至也不是厌恶,只是通过她想起了一些过往。仿佛被刚修剪过却未打磨平整的指甲轻轻挠了一下,不疼,但异物感异常清晰。

  说起来,有些事qíng还是因为她而改变了,虽然这种改变对祁善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直搁在书桌上的手机提示有未接来电。都是周瓒打来的。

  “gān吗呀?”祁善回拨过去,他最好对游戏里面的事给个好解释。

  周瓒的脑回路却跟她完全不同。他说:“你架子真大,电话打了三次才肯接。有个问题我没想通,刚才你说‘彼此彼此’是什么意思?”

  “什么‘彼此彼此’?”祁善被他闹糊涂了。

  “啧!”他还不耐烦了,“就是我说我没看上你,你回的那句‘彼此彼此’。”

  “和你的意思一样啊。”祁善理所应当地说。

  “我就是这样才想不通,我有哪里让你看不上的?”周瓒话里带着疑惑和挑衅。

  敢qíng他打了三次电话就为了这种破事。是他先说看不上她的,反过来居然还不许她也同样看不上他,岂有此理,可恶到可笑的地步。

  “你看不上我哪里,我就看不上你哪里。先撩者贱。‘彼此彼此’就是这个意思。”祁善淡淡地说。

  周瓒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答案,隔着电话祁善都能想象他此时嚣张的嘴脸,“你的眼光已经败坏到能看上周子歉了,所以你没资格看不上我!”

  简直是神经病。祁善心qíng不怎么样,忍了他几秒,冷不丁问:“你就这么在意这个?”

  周瓒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这只是个关于自尊心的问题。他算什么?”

  “在我‘看不看得上’这个问题里,你没资格和子歉比。希望这样说你的自尊心能好受一点。”祁善不等他反击,先挂了他的电话,为防止他继续骚扰,索xing关机了事。

  白天在单位上班,展菲对周瓒兴趣不减,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关于他的问题,祁善逐一作答,唯独展菲最好奇的那一个问题她闭口不言。

  展菲很想知道祁善是如何对周瓒这样一个人免疫的。

  祁善没有说,所谓“免疫”,其实原理极其简单——中过毒,幸未死,从此心有无私天地宽。

  第六章 长发公主与少年

  有多少事qíng是在人的一念之间悄然变幻的?

  或许一念尚且太长。

  据《仁王经》记载,九十刹那方为一念。祁善尝试着做过换算,一刹那约0.013秒,也意味着,一刹那里,人可以眨眼24次。而她所知梵语里最大的单位是僧祗。僧祗又作阿僧伽,一阿僧伽有一千万万万万万万万万兆,意为无量数。

  白居易有诗云“愁恨僧祗长,欢荣刹那促”。

  祁善前二十八年的人生里,有多少刹那因周瓒而改变,日后与他相关的时光还剩多少僧祗?

  妈妈准备的那两个红包,一个写着祁善自己的名字,一个写着周瓒,随意地jiāo叠在书桌上。这一幕她并不陌生。

  祁善好像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还是自家的这栋小楼,她的房间也没有变动过,只不过书桌的位置当时靠着窗。

  chūn天的夜晚来得悄无声息。祁善作业已经完工,深有高三学生自觉的她还做了半套化学模拟试卷,背单词的进程被消夜打断了,她决定今晚的学习时间到此为止,便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妈妈拿手的桂花陈皮红豆沙,一边看从爸爸书房翻出来的《锦灰堆》。

  正当祁善被书里描述的吴之璠三顾茅庐图huáng杨笔筒吸引时,窗外传来了响动。她连忙护着红豆沙挪到安全的角落。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最先登陆书桌的是他的书包,然后周瓒的人也跳了进来。

  “你踩到我的书了!

  ”祁善心疼地看着书本内页cha图上的大半个鞋印。

  周瓒不买账,拍拍牛仔裤上被树枝蹭到的青黑色痕迹反咬一口,“窗户关那么紧,想摔死我?”

  祁善扯了纸巾在书页上擦拭,早知道他还是那么可恶,她应该把窗户从里面锁死的。

  “你的代数作业呢?快拿来给我。”周瓒的询问只是形式罢了,不待祁善作答,他很快从她的书包里翻出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扯过凳子,埋头抄了起来。他这次再不jiāo数学作业,老孙肯定会找他麻烦,到时候一个电话打到他妈妈那儿,又是没完没了的折磨。

  祁善只能坐在chuáng沿,瞪着他的背影道:“抄吧抄吧,连题目都不看。下回我要告诉嘉楠阿姨……不,我去跟阿秀叔叔说。”

  “不打小报告你能死吗?”周瓒头也不回,一鼓作气地抄完,才笑嘻嘻地扭头对祁善说,“当恶势力的爪牙有什么好处?”

  他见祁善不理他,揉了张糙稿纸就往她头上扔,“女孩子就是小气!”

  祁善的不高兴是有充分理由的。他俩同班,只不过周瓒住校,祁善外宿。他们所在的那所高中鼓励住校,祁善是因为家里觉得学校食宿条件有限,心疼女儿,而她学习主动xingqiáng,家里距离学校也不远,所以给她递jiāo了外宿生申请,学校也批准了。周瓒却恨不得天天住在学校以摆脱父母的管制。因为两家住得近,平时周瓒父母有什么需要捎带给儿子的,少不得让祁善代劳。

  今天是周六,下午补了课就可以回家,晚上没有自习。冯嘉楠下班后顺道开车过来接两个孩子回家。周瓒说自己放学后要跟同学踢球,早就和祁善说好,让她把自己这一周换下来的脏衣服先带回去。

  祁善和周瓒自小形影不离,从幼儿园起一直同校。以前他们还小,在一块习惯了,同进同出从未觉得不妥。可自从上初二以后,进入了青chūn期,同学中一度有过关于他们的传言,不明内qíng的人笑话他们是“小两口”。祁善并不觉得有什么,周瓒听了却很不高兴,为此没少找嚼舌根的人麻烦,但仍难堵悠悠众口。

  自从他们升上高中,换了新的环境,周瓒便有意在学校和祁善保持距离,以防有人多嘴。高一时还好,他们不同班,偶尔学校里碰到也尽可能地减少jiāo流,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不多。无奈高二文理分科,他们又同时被分在了理(三)班——周瓒很怀疑这是他妈妈冯嘉楠的杰作,目的是让祁善这个眼线更好地监视他在校的一举一动。

  两人日日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周瓒几乎不会和祁善说话。他们一个座位在前列,一个在最后,就和最平常的男女同学没有分别,只有少数关系较好的同学知道他们两家是邻居,父母也彼此认识,仅此而已。

  祁善是听从周瓒心意的,她很少拗着他。既然他介意,她便配合。当然学校之外的生活一切照旧。每个周末周瓒如果不约同学出去玩,基本上都耗在她家,就连阿秀叔叔从日本给他带回来的新游戏机,为防嘉楠阿姨限制他玩耍的时间,他也装在祁善家阁楼。假期里两家共同出游、相约一道外出用餐更不在话下。

  下午的事也因周瓒的偷懒而起。他不想坐他妈妈的车回去,但也不愿意背着一大包脏衣服去搭公jiāo车。于是悄悄和祁善约定,放学后让她在教工宿舍旁的人工湖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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