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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_林擒年【完结+番外】(28)


皇帝昨日才亲赴监牢探了人犯,整个朝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帝与人犯之间的师兄弟关系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姚中丞知道是知道,但这关系不好拿捏,话回得难免流于程式:“陛下,臣对此案细故并无掌握,以此不敢妄论。”
“哦,若是掌握了细故呢?卿有几成把握能把案子审断清白?”皇帝一张脸笑眯眯的,相当和蔼可亲。
姚中丞见了,心中只是叫苦。皇帝要是直接下旨要他接收这桩案子倒还好了,看今日这阵仗,像是要他主动请缨,求着把麻烦揽上身呢!
“这……这……臣、臣……这桩案子多处存疑,细故怕是不易弄清……”
皇帝又不说话了,光使眼神,那眼神已入化境,轻而易举地让人明白内中的含义——那么容易就弄清楚了,要你来gān什么?!光吃不gān,酒囊饭段!
姚中丞两面为难,不敢吱声,既不敢说接也不敢说不接。那就继续受罪,半蹲着挨在小杌子上,蹲得腿肚子转筋,几乎没当场“蹲死”过去!
好不容易延捱到皇帝批完两摞山一样的奏折,开恩放他回去,不想还有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只要他不识相,后边还有无穷尽回!
想想是你那已经“qiáng直”的老腰厉害,还是皇帝一回回的“赐座”厉害,是眼前亏好吃还是事后亏好吃。
姚中丞长着一副人脑子,被皇帝赐了三四回“座”后,立马就gān人事了。他在朝堂上抢着出头,揽下这桩麻烦,顶着世家大族们恨不能活剥了他的毒目光,捱着“墙头糙”变“墙头钉”的苦楚,忍着从此再也不能两头吃两头倒的心酸。他还以为自己都一张嘴把“眼前亏”给包圆了,后边就应该太平了,哪知皇帝又召了他去,又“赐座”,又把他一晾晾两三个时辰,不给茶不给水,不敢出大小恭,有屁也得憋回去,滔天的罪受了三天,还是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状态,几次忍不住想问皇帝:后边还有啥要吩咐的,烦您一次说清楚,臣自当效犬马之劳!
然而还是不敢。只能等皇帝自个儿开尊口。第三日午时刚过,皇帝用完午饭,悠悠闲闲品着茶,随意抛出一句:“卿看了蔚州案的卷宗后有何论见,不妨说来听听。”
“……人犯供述是义愤杀人,指称西南总关防王光实、总监军赵青彦设伏诛杀两千袍泽与三百多蔚州百姓,有人证若gān、物证若gān,可这人证物证都太过单薄……”
“哦,哪里单薄?”皇帝又看着他笑。
姚中丞被皇帝笑得一吓,说出的话带着颤音:“人犯说还有几十残兵,已在牧隆军寨附近遣散……这、这些人一、一个也没找着,所提人证均是当时不在场的……”
皇帝仍旧不说话,还是看着他笑,还是使眼神——你怎么知道那几十残兵一个也没找着?
姚中丞算是明白了,皇帝这回是打算来个案qíng反转,把铁案翻过来,这么一来,杀人的就不用抵命了。看来,这桩案子审断的关键在于把那“义愤杀人”坐实了,至于人犯本身么,板子是得高高举起没错,但最后落下的时候得想象板子下边是块嫩豆腐,不能拍、不能压,轻轻擦着边角过去就行,千万别发生刮蹭,不然……哼!
姚中丞体察圣意,赶紧跟上:“若是能得当时在场的人证若gān名,供词前后映证,上下承合,人犯就是义愤杀人,死罪可免,活罪当受,断杖责一百,削官去职,降为伍卒,发往边驿……”
“杖责一百,降为伍卒么?”皇帝随手拈起一本折子,翻了两翻,又随手丢开,抬眼扫了一下半“蹲”着的姚中丞,再笑一下,慢慢从龙椅上立起身,慢慢从御座上踱下去,经过姚中丞身边时,皇帝轻声慢语道:“卿再想想。”
好么,这一想,一日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姚中丞的活罪可谓没日没夜,好好一个人给折腾得,眼都眍了!
不等皇帝再问,他就自动减了那“杖责一百”,以为这样就够可以的了,不想皇帝这回连搭理都不带搭理的,该批折子批折子,该叫人叫人,文武们一进御书房大门就撞见姚中丞在门口“半蹲”,每天进进出出十好几大臣,脸上是好看的么?
姚中丞还要点儿脸,当天下午就变小惩为薄惩——降为百户,发往边驿。皇帝这回勉qiáng称意了,挥挥手让他下去歇着,说什么“感卿之用心若此,废餐忘寝,昼夜不稍息,只为审断无差池,诚为国家之栋梁,社稷之庆幸。”
好听的听听也就完了,别当真。千万别当真。
经过这回,姚枢算是初尝皇帝手段,后边还有没有更狠更辣的,他不知道,也永远不想知道。总而言之,三堂会审时他规规矩矩地做了个“话傀儡”,依着皇帝给的“葫芦”把瓢画齐全,半点折扣不敢打。做“话傀儡”也就罢了,最让他心惊的是那几十残兵会审当天齐齐到场,一个不缺,齐活极了!门阀穷己之力,动用了所有能想见的办法,明的暗的,天上地下地找了十几天,毛都没捞着一根,原来底牌都在皇帝手里抠着呢!怕人不怕人?!这下想不做“墙头钉”都不成了!
隆佑九年初chūn,蔚州案清案。审断结果如下:何敬真降为百户,发往边驿。王光实罢官,降为伍卒,发往青州戍边。赵青彦已死,褫夺爵位,废为庶人。
王光实本该处斩,因将帅难得,留一条命戴罪立功。赵青彦已经死了,活罪受不起,死罪也只能罚在个“身后名”上了,判词一点面子不给,说他“身为监军,上不能审时度势,下不能抚绥军民,更有甚者,竟为冒功设伏滥杀无辜军民千余人,此行之恶,亘古罕有!”
赵相一心一意等着皇帝给他们赵家主持公道,不想等来的竟是这么个结果——杀人的不用抵命,一个小惩都不算的薄惩就过去了;被杀的死了都不安宁,背着“冒功设伏,滥杀无辜”的名声烂在地里,丢尽了祖宗十八代的脸面!
想也知道,门阀那边是要沸反盈天的,然而,哭也哭了,闹也闹了,瞅瞅皇帝那副喝药给瓶、上吊给绳的绝qíng样儿,赵相一颗心仿佛挨了一瓢透心凉水,反心本就有,不过碍于这那,流于沉浮,一直没露出来,经了这次,他看出皇帝那颗少仁寡义的心,之黑之狠绝不在他之下,于是渐渐开始绸缪,索xing反了自己坐上那把椅子岂不好?!再加上幕僚、亲族、其余大族的策动、点火,就差一阵东风了。
皇帝那头自然也知道这回捅的是个巨大的马蜂窝,不能善了,戒备是一定的。朝堂凶险,皇帝再渴再苦,也不能在这时把人留在身边,还是得送走,送到个不远不近的边驿,什么时候想了,想得非见一面不可了,一夜之间就能打个来回的。于是,师弟发往的这处边驿就选在了定县。
临行,皇帝不便亲自相送,另一位师兄就给放出来顶事儿了。薛师兄自从听闻师弟杀了人犯了事,被四千军伍押回都城,极有可能吃断头刀子,他就正经起来了,也不招猫递狗了,也不聚众冶游了,每日里早出晚归,吃了无数冷言语,贴了无数冷屁股,从自家人这儿托到了外家人那儿,就为一件事——把师弟从断头刀子下抢出来!然而这是件里外不讨好的麻烦事,别说别家,就是薛家自己也不敢上去惹一身“腥臊”。二世祖挣命一般打滚撒泼也闹不动他爹他叔他伯他舅的铁石心肠,眼泪倒是流了有一箩筐。总是不肯死心的,救不出人,进去看一眼总可以吧?哪知皇帝独食吃惯了,霸食劲头更是万中无一,任薛师兄如何在那儿傻使劲,就不让他进去见一面!起码不让马上见,能省一眼是一眼。省到案子了结,人也发落完毕,都要“十里相送”了,才别别扭扭派个人过去薛府递话,说师弟几时从留阳出发,几时行经驿路口,要送就去送吧!
薛师兄得了信,喜得抓耳挠腮,着急忙慌地备这备那,备的东西塞了满满一大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要去哪儿闲逛dàng十天半月呢!
第二天早早在驿路口等人,等着等着薛师兄就被瞌睡虫擒住,毫不含蓄地当街打起了呼噜,差点没和师弟错过去。
师弟打马从薛师兄跟前过,师兄正梦到少时的师弟立在万丈深渊上练心法,飘飘忽忽,犹如一团轻絮,就这么从他眼前飘下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心惊ròu跳之际,瞌睡也就醒了。他惺忪睡眼呆呆然四顾,正顾到一队人马从北向南来,先头已经过了,一急,放开喉咙嚎一声:何师弟!不见应答,更加上火,一连嚎了五六嗓子的“何敬真”,当中有人掉马回身望向他,“你是……薛师兄?”
从显仁八年一别至今,过去将近九载,茫茫经年,人事悠悠,少时的翠绿葱茏都留在了岁月里,再见彼此都添了沧桑。送别无多言,时限匆匆,多少细心思都来不及剖白,几句说老了的问候都来不及说完,分别就到了。
薛师兄站在驿路口的亭子里目送师弟远去,心中梗梗,良久无言。谁都没想到皇帝也远远地参与了这场送别。那天清晨朝雾浓重,天地间壅塞着一片灰,坚铁一般牢不可破,十步以外看不见任何物事,皇帝还是起了个大早,从御书房出来走到东城楼,一级一级攀上楼顶,立定,朝南望去。南面一样的大雾泼天,他就这么在晨雾里立着,立到师弟出城的时辰过去好久了,他才又一步步拾级而下,回到朝堂,料理那群被捅了窝的“马蜂”们。

第41章 牛刀不能杀jī!

朝堂凶险,出了朝堂也不见得十分太平。何敬真从留阳去往定县,行经之处,不少地方(尤其是近边之地)由于连年战祸人口外逃,几近凋敝。入了定县县境,进了兵营,出了名牌,领了职衔,这就算是安顿下来了。当天夜里一股残兵加山匪的杂合就打上门来,搞了场小袭击,定县武备废弛已久,兵们各个是把逃窜好手,只要来袭的在城防之外略略鼓噪,他们准保麻溜四散,找地方隐好行藏,待风头过了才敢露头。问缘由,问为何不战而逃,兵们的应答也十分直白:老子饭都吃不饱,还这么勤快上前送命,脑壳里装的是豆腐还是屎?!
不必说,又是一起因克扣粮饷导致的人祸。
现如今何敬真只是个不大说得上话的百户,受制于人,就是要查、要捉、要打、要杀,估计还轮不上他。定县虽说是“蚊子腿上的ròu”,论不起分量,得了不多,失掉不少,但也是面镜子,照出整个周朝的许多隐忧。况且此地近边,本就不安定,放纵下去,年深日久难保不波及其余州县,何敬真写了一封书呈递给兵营的总管事(也就勉qiáng算个千户),说了qíng况,道了因由,提了对策。管事的千户名叫张俊,是个老实巴jiāo的老好人,也是个由书生半途出家的“文”丘八,投笔从戎是qíng非得已,因读书挣不来粮饷,读下去只能饿死,索xing报名参军,当了一名军中文书,说不上是时运还是霉运,打他任文书以来,定县兵营里的头头一个个死下去,死得没人当头了,就把他推上去坐了这把jiāo椅,带兵打仗一窍不通,倒擅长和稀泥,侠义心肠也有几分,奈何手中无钱粮腰杆不硬挺,一边是克扣钱粮的县衙,另一边是饥得嗷嗷叫的兵士,两头受夹板气。他见了何敬真的一封书,长叹一口气,把他叫了进来,苦笑着说了目前状况——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啥没啥,只能gān瞪眼。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白:我倒是想有一番作为来着,钱呢?人呢?其他的不论,兵士们的粮饷得又着落吧?定县衙门挪去用了,吃光屙净,我朝哪讨去?派兵围县衙么?这么一群软脚虾,提溜出去估计也吓不住人家,闹大了倒成了聚众谋逆,何苦来哉?
所以说,还是难在了个“钱”字上。
何敬真说,这倒也不难,可以找人先借着。
张俊又苦笑,说的容易,这穷乡僻壤的,朝谁借去?谁愿意拿这么大一团ròu包子去打狗?!
何敬真说这个不用发愁,都在我身上。
是没错。都在他身上。他自己就是一团ròu包子,打出去,打出一堆钱回来。
说是这么说,可人家不信。
都在你身上?!张俊把他上上下下一扫——样貌倒是好样貌,衣装不行,一身半旧不新玄色外衫,靴子也磨得起了皮,束发的冠子都没有一顶,就这么拿根旧布条扎着,全身上下有值钱的没有?!
这新来的百户的底细张俊还是知道一点的,反正就是连穷亲戚都没有的一根孤拐子,真是好大海口!这样胡天胡地的虚chuī虚唠,难不成还能把钱chuī出来?!
张俊摇头叹气,当牛皮听听就算了。却不料这人chuī牛有瘾,过了没两天又上门找他,正儿八经地和他说,银子大约后日能到,敢问大人要在何处点放?
吓!是真是假?!七八千银子呢,后日能到?!
张俊讪讪,顾及人家颜面,不好细问。不想后日一早,兵营内掌库房的小文书慌里慌张地敲开张俊房门,连说带比划,手舞足蹈地把库房内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一万多两银子“描”给他看。这么一描,他也坐不住了,跟在小文书屁股后头一阵疾跑,跑到库房门口,两人都板结了,不敢开门验看,怕是发梦,梦一醒那“长”出来的银子又自个儿缩回去了。小文书气喘、手抖,一串钥匙抖得“叮叮叮”,摆弄半天愣是找不着库房大门那把,急得张俊一手抢过,拨拨弄弄,寻出、开锁,用力把大门往左右两边一推——哗!银子!!整整四五列,都是银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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