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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栋11楼_藤井树【完结】(8)

  走着走着,经过了福利社,曾经也经历过在福利社里抢买新鲜面包的日子,现在看来却像是百货公司在跳楼大拍卖。

  福利社里跑出几个小男生,那是小蒯的同学,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问着小蒯的qíng况,比较调皮的还脱下他的帽子摸摸他的光头。他的人缘其实很好,每个同学都很关心他。

  只是这一个转学的决定,或许是这一段缘分的结束吧。

  皓廷却不这么想,他觉得好同学好朋友可以永远,这一段时间的分离,说不定可以更拉紧他们彼此的距离。

  可是,永远不是很远吗?拉紧彼此的距离有这么容易吗?

  这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最近越来越会乱想。

  那天之后,紧接着就是寒假及新年。

  二○○一年的开始,因为小蒯的事qíng,我对许多事qíng开始有了许多不一样的看法,我把这样的心qíng告诉我爸,他说:「这是好现象,这表示会独立思考的你,会有与众不同的成长。」

  但我需要的不是与众不同,我只需要我所有的看法或问题,可以很快得到一个答案。

  那年的一月十二号,星期五,小蒯打电话给我,跟我要了我的地址,他说要寄给我一个礼物,还明言不让我当面去拿。

  一月十二号既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他的生日,离农历新年也还有十一天,我真不知道他要拿什么给我。

  后来,我在十七号那天下午,收到一封快递信,里面歪七扭八的字体写着:

  国文:六十六 英文:六十一 数学:六十 (其它都不及格……)

  老师,这是我上国中以来第一次有三科及格的成绩,我才苦读五天就考这样了喔,下次我一定会考更好的。

  小蒯

  啊……好大的一碗挫折羹汤,好大又好甜的一碗挫折羹汤。

  ※付出的时候不需要想着收获,因为在收获的同时,会有更大的感动。

  「子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念法律?」

  这已经是我第三万七千五百四十六次被别人问到这个问题了。

  二○○一年的一开始,还是冷飕飕的冬天,我莫名其妙地起了个大早,揉揉眼睛往窗外看出去,高雄的清晨竟然是白色的。

  「啊……如果高雄会下雪,那会怎么样呢?」我自言自语地咕哝着。

  那一天是一月二十三号,我家里来了一大群人。

  除了远在亚特兰大念研究所,忙到没能赶回来的表姐之外,北中南东各处亲戚,整个家族的人全都到齐了。从早到晚,就听见我家的门铃声不停响,就看我妈我爸客厅院子大门的来回跑,门一开就是「恭喜!恭喜!」的互相拜年,亲戚们的车子停满了我家门前。

  我对这一年的印象很深刻,这一年的农历年来得特别早,一月二十三号就是除夕了。因为前一年的新年已经耍过一次任xing,坚持要待在台北过年的关系,所以今年我特别早回到高雄的老家。

  刚处理完小蒯的事qíng,我心里面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虽然感慨着部分家庭教育的失败,但小蒯的成绩好转对我来说,就像是领到一个大红包。

  说到红包,我就会想到这一年吃团圆饭的时候,可能是亲友们有整整两年没见到我的关系吧,所以对我的关心特别多,饭桌上大家讨论的都是我。

  我的身高、我的体重、我的发型,甚至我的近视深度,等到这些问题都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也经过一番比较跟讨论之后,就开始问到我的生活、我的学校、我的感qíng,甚至我的零用钱。

  到后来,每个长辈都一副「这孩子一个人在台北生活,真可怜」的表qíng,好像中学老师在洗脑似地教导我们大陆同胞有多么水深火热一样。

  第一部分第1章(10)

  「子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念法律?」

  问这个问题的,是爸爸的三哥,我的三伯。

  这已经是我第三万七千五百四十六次被别人问到这个问题了,而这一次似乎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其实这个问题有一个很官方的答案:「我妈说的」。只要有人问到这个问题,我通常都只回答这四个字,「我妈说的」。

  所以这一次的答案没有例外的必要,我依然是回答「我妈说的」。在说的同时,我还刻意把眼神飘向我妈,请她给我一点附和。

  我爸跟我妈只是笑一笑。

  「那我这么问好了,子学,你现在就快进入大二下学期,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法律对你来说是什么?或是,你认为什么是法律?」

  三伯很正经地问出这个问题,饭桌上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我的答案,除了那几个拚命玩电动玩具的表堂弟妹之外。

  「就是秩序。一代法学大师古斯塔夫。拉德布鲁赫在《法学导论》这一本书里面提到:『所有的秩序,无论是从生命的多样xing里发现的,还是我们即将努力建立的,都可以说是一种法律。』也就是说,为求每一个生命体系,不管是人类、生物、企业、宗教等等,在某个特定区域里公平存在,也就是在法制地区里公平存在而订定了一些法则以遵守或是惩戒。」说完这一段,我喝了一口我妈最拿手的jī汤。「但这些已经成文的法则,在我们法律系学生来说叫做法条,其实都是人规范的,所以三伯,你问我什么是法律,我只能跟你说,你所存在的世界就是法律,否则它不会有秩序。我不知道学校里或社会上的教授专家怎么想,可是我认为,法律就是人,人就是法律。」

  说完,我的jī汤也见底了。我妈拿过我的碗,帮我又盛了满,好像在奖励我刚刚的那一番解说。

  听完我的回答,三伯很开心地笑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不过,团圆饭过后发红包的时间,他给我的红包是最大包的。

  其实,要一个才接触法律一年半的学生来回答什么是法律这个问题,就像是要一个刚学会开车不久的人参加比赛一样,或许他在场上不会有太糟糕的表现,但我想结果绝对不会让所有人满意的。

  不过,当初妈妈坚持要我念法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任何的反抗,联考结束之后,看着志愿卡上前十个志愿满满的都是法律系,我就知道我跟法律已经脱不了关系。「你为什么要念法律?」这个问题,我也问过阿居跟皓廷,甚至也问过班上其它的同学,其实有很多人都是因为「家人」而选择了法律,真正因为兴趣而进法律系念书的人少之又少。

  这或许是教育体制错误及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遗毒吧,学生念书只为了考试,根本忘了学习永远是为了自己,家长则把「老师、医生、律师」当作是永远的金饭碗,为了不让孩子将来饿着肚子,他们便规定孩子要念什么科系。像高速公路jiāo流道规定车辆要从哪里上去一样,你可以选择叛离的逆向,但会不会收到生命的红单,就必须看运气了。

  阿居因为不知道要填什么系,又不喜欢地理历史那些较死板的科系,所以填了法律。皓廷则是跟我一样上了jiāo流道,因为没有逆向,所以进了法律系。

  进法律系那一天,我对法律系还没有什么感觉,直到开始背法条那一天,我突然很羡慕阿居当时可以自由选择系所,因为背法条很痛苦。阿居则开始后悔他填了法律系。

  「其实,我应该去念中文的,我多么倾慕中文系女孩的气质啊!」手里拿着刑法分则,阿居朝着窗外喊着:「我宁愿去背左传跟文心雕龙,我宁愿去了解李商隐的忧郁、陶渊明的神经病,我也不要看见刑法,不要看见民法,不要走进满是法律味道的教室。」

  阿居几乎要崩溃,面对着刑法分则,我想每个人都会崩溃。

  「等等,陶渊明什么时候患了神经病?」我很好奇地问着。

  「桃花源记不是写,『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吗?怎么可能躲秦政躲到问出『今是何世?』这句话,他是躲了多久?活了几百岁吗?还不知有汉耶,太扯了啦!陶渊明太会幻想了,所以我认为他有神经病。」

  阿居很认真地向我跟皓廷解释着他对陶渊明的看法,我跟皓廷则听得有点雾煞煞。

  因为我们三人都了解念法律的痛苦,所以当时同寝室的亚勋便成了我们拿来消遣、安慰自己的对象。因为我们都觉得,比起法律,哲学系实在是好念多了。但直到有一天,亚勋以一个问题扎扎实实地暗示了我们哲学系的痛苦时,我们总算愿意承认,其实每个系都有其痛苦之处。

  「子学,我问你,你是谁?」亚勋转着原子笔,浅笑着问我。

  「我?我是林子学啊。」

  「你真的是林子学吗?林子学就是你吗?」

  「我当然是啊。」

  「为什么你是林子学?」

  「我……」

  「为什么林子学就是你?你如何确定你是林子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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