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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山村_公子恒【上部完结+番外】(22)

  走著走著,贾清发现离人群五六米远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挖出了一条长长的沙沟,宽有两米,由於蓄满了水,看不清深度,这条沟弯弯曲曲、平行地同队伍一起延伸向西边。在夜色裏泛著波光、若隐若现。

  贾清正盯得出神,忽然捂住嘴低叫了声。刚才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在水裏冒了下头,缓缓地,用跟人流差不多的速度顺著沙沟向前游去。他惊恐地朝后望,发现一只接著一只的黑影,排成长长一串单列,远得看不到头。它们在水渠中起伏泅游,悄无声息地跟著队伍。

  “水……水怪……”贾清结结巴巴说。严志新也看到了,皱皱眉,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肩。

  关成章打著手势小声说:“咱们到前面去看看怎麼回事。”於是三个人猫著腰抄过一个个木讷的村民,也不知赶了多久,终於看到长龙的端头。

  打头的十几人,全是一身白衫。梅爷不紧不慢走在最前面,佝背弓腰,手中提著一只鱼形的红灯笼,拐杖有节奏地敲打在沙地上,一声一声仿佛恶鬼催命的咒语,听得人心裏堵得慌。那盏灯笼的光很微弱,仅仅照亮四五步距离,更衬得前路dòng深哑暗,漆黑一片。

  贾清产生了错觉,这条队伍正走在一条长长的隧道裏,通往遥远的未知目的地。路的尽头是什麼呢?冥府?地狱?他不知道。

  梅爷身后并行二人,从背影看,其中一个是秋儿,另一个是先前只见过数面的薛逸卿。两人身材都是瘦削清挺的,薛逸卿略微高些,走在一起竟然十分he谐,像幅出尘的水墨画。

  后面又是并行的两个少年,金根银根。两人手中都规规矩矩端著托盘,上面放著厚厚一搭整齐叠好的衣服,从布料和样式来看不似寻常服饰,倒像是宽袍阔袖的古装或戏服。

  三人心裏都不是滋味,关成章和严志新看到金根银根就想起他们的冷嘲热讽和污言秽语,贾清更是不慡,之前在林子裏被摆了一道,现下对他们是又恨又怕。

  金根银根之后又紧跟两列,一共十二人,看上去皆是些容颜秀丽、样貌俊美的半大少男少女,其中几人关成章和严志新见过,也领教了他们的厉害。没想到现在一个个收敛了平时顽劣的xing子,轻飘飘踏沙走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金童玉女。他们手中也都托著物件,无非是香炉、玉碗、器乐什麼的,其中一只托器裏竟然是把出了鞘的利刃匕首,刀口闪著惨厉的青光,令人心寒。

  列队末端一个少年垫后,也提著只鱼灯笼。关成章看不见他的脸,但已经猜出他就是阿qiáng,他愣愣盯著那段莹润的脖子,想起阿qiáng昨晚说的话,神智不禁有些恍惚。

  这排头的一行十几人,两盏灯笼,一头一尾,鲜红的光晕斑驳点闪。众人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衫和衣裙在夜风中鼓动飘飞,竟然连成了一小片蒙著淡淡青光的银色海洋,美不可言。关成章想起敦煌石窟裏的飞天壁画,眼前这十几人仿佛也变成了奔月的白衣仙子,踏著薄纱似的浮云飞天而去,令人不敢直视,怕连那赤luǒluǒ的目光也亵渎了他们的圣洁。

  关成章摇摇头,赶走脑中不相gān的浮想。再怎麼仙风道骨、至美如幻,眼前这些也还是对他们不利的敌人,指不定哪天就要了三个人的命,不能不防,决不能被他们骗人的外表迷惑了。

  这麼一条几百人的长龙,走在海滩上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除了有规律的念唱和打锣,余下的就只剩哗啦啦的涛声,活像一支大型赶尸队,没有一丝活气。

  又走了一会儿,一堵巨大的礁石黑压压立在面前,中间劈开一条锋利的细fèng,仅容一人通过,笔直刺向夜空,仰头望去,比huáng山的一线天还险绝。贾、严、关三人赶紧cha进人群裏,贴著刀刃一样的边棱钻进去。

  从十余米长的石fèng出来,三个人愣了。

  这晚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子时十二点未到,一轮银盘斜挂在湛蓝的夜空中,清辉万丈,给广阔无垠的西海滩镀上一层莹莹雾光,如梦如烟。

  豁然敞亮的视野中,远处沙滩上矗立著一座庞大的锥形石塔,高有十余米,底座居然有半个足球场那麼大。塔身由成千上万块长条青石板砌成,层层叠落,像石阶一样一级一级搭上去,慢慢收拢,直至顶层用方石圈住一个直径五六米的圆形平台,成为整个石塔的最高点,也就是祭台。

  这石塔看上去有好些年头了,被风化腐蚀得斑驳残缺,周身fèng隙裏冒出丛丛杂糙,在薄纱般的月光下呈现出一派古朴沧桑之色,竟然像是某种远古时代的遗迹,其恢宏的气势直bī索尔兹伯裏巨石阵,独自屹立在这片广袤的西海滩上,如同一匹孤独的糙原之láng。

  石塔上每阶都设了一圈灯台,此刻已经被人点上无数油烛,烛上罩有琉璃玉盏,以防被风chuī熄。远远看去,就见那巨大祭塔周身满缀著星星点点的烛光,仿佛一座仙境琼楼,浑然不似身在人间凡尘。

  此刻三人已经看呆了,六条腿机械地动著,被人群推挤著向前,朝那红雾萦绕的石塔走去。

  刚才被贾清发现的那条水渠穿过礁石,笔直往祭台脚下延伸,在离石塔十余米的地方徒然扩张,被人挖成了诺大的圆形水潭,潭上又搭了座宽敞的石造亭榭,从那四阿顶和矮柱横木构成的栏杆来看,竟然像是汉代的建筑规制,虽朴拙粗厉不似明清木构架亭榭的别致,却从那盘柱而上的石雕中透出别一番怆然的悲空之气。亭缘有石阶下至水潭,两旁也有石桥与潭边相连。亭中四角竖有灯炉,内燃烛火,将簇拥著石亭的一汪池水照得波光粼粼、流萤飞舞。也不知用了什麼秘法,那水中全不见沙子,清澈无比。

  这时一gān村民已经自动分成两半,整齐站在水渠两边,面向水潭,一动也不动,仿佛正等待著什麼。

  三人混迹在人群中,心中都不免擂动如鼓。关成章小声对身边的严志新和贾清说:“今天不比往常,是鱼村的大日子,这一个个都跟中邪似的。一旦搅了场破了气氛,咱们指不定会被他们怎麼样,没准儿活活打死都有可能。你们要答应我,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麼,听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绝对要稳住气,不能发出任何动静。”

  严志新拍拍胸脯:“成哥,放心,这点儿定力我还是有的。”说完把一旁的贾清搂得更紧了些。

  26 血ròu之花

  等众人站定,排头一行十余人也各自到了位。金根银根将盛著衣物的托器摆进石亭,端著一gān祭祀用品尾随梅爷慢慢踏步上了石塔。塔下几百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拾级而上的三个雪白背影,四周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丁点声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梅爷和王家两兄弟终於到了顶。祭台正中摆了块方正的大青石,磨得平整光滑,高度齐腰,宽度足可容四人并排而躺。金根银根将香炉摆在正中,玉碗、水缸、火盆、匕首等一字排开放在青石一侧,然后两人一左一右,垂肩颔首,规规矩矩站在石chuáng两头。

  梅爷点了三柱极长的香,平举齐眉,缓缓cha进香炉。

  这时阿qiáng已经提著一面铜锣站在了石塔前的空地上,恰好与水渠、石亭、祭台连成一线。他不紧不慢抬起右手,当的一声,木槌正中锣心,余音不绝,带动得周遭空气都一起嗡嗡颤抖。

  阿qiáng清朗地念唱道:“濯污体,著襦裳。”

  於是以秋儿和薛逸卿为首的十四个美貌少男少女慢慢走进石亭,又慢慢把衣服脱了,一边脱嘴裏一边念:“gān凉有鱼,洵美且武,彼水清兮,濯以见汝。”

  清冷的月光下,十四具白璧无瑕的胴体呈现在众人面前,闪著雾气缭绕的浮光,竟然不带一丝qíng色,只让人觉得洁净如同幽兰。

  关成章的身体猛然震了一下,因为他看见秋儿背上也纹著一条硕大的青色盘龙,和阿qiáng背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龙头冲著相反的方向。

  十四个少男少女陆续下到池底,在波光粼粼的水中沐浴起来。那池水并不深,刚好没胸,清澈得能看见池底金灿灿的沙子。

  净身完毕,十四人又走上石亭,静静站了一会儿后开始穿衣。先前的白衫已经被人取走,地上放著的是金根银根拿来的那堆奇怪服饰。一抖开,关成章才发现那竟然是汉朝人跳舞时穿的长袖舞衣。

  汉朝继承了楚国文化,讲求飘逸灵动,那些舞衣皆是宽袖束腰,长摆拽地,宽大的袖口齐腕而断,再由腕内延伸出一段窄长袖。这群孩子本来就容姿秀美、身段窈窕,穿上薄如轻纱的舞衣更是像天外飞仙,美不可言。三个人一时都看呆了,以为自己误闯了瑶池仙境。那些舞衣也都是白的,一片素辉,硬是连月光也被他们比了下去。

  奇怪的是,薛逸卿的舞衣样式颜色略有不同,整个下半身的长摆上镶了密密麻麻的亮片,青中泛绿,绿中又流转著金银两色,不论怎麼看都像是那天惨遭毒手的两条人鱼身上的鱼鳞。也不知用了多少片,一圈挨一圈直拖到摆底,如长长的流水一般倾泻而下,乍一看就像一条带著生命力的、美丽的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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