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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背的拥抱_眉如黛【完结+番外】(7)

  我又说:「周末能回家吗?」我把家这个字念得特别重,「过年呢?妈,过年能回家吗?」我妈看了我一眼,眼睛居然也湿了:「咬咬牙,就苦三年。」我不知道该说什麽,把头埋在膝盖上,老半天才抬起头,掰著指头算:「我过几个月就十四了,三年之後是十七,马上就十八。」我闷笑起来:「只养我到十八岁?你这妈当得还真轻松。」她背对著我,肩膀微微发抖,只看著窗外:「我管不了你,我请人帮我管。」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中途换了几次车,一共坐了十二个小时。到了地方,果然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学校,两米半高的墙,上面还架著一米高的铁丝网。

  我妈把换洗衣服jiāo给我,在後面推了我一把:「去吧,都安排好了。」我又打了个哆嗦,眼眶一红,把衣领立起来,头也不回地冲进那道铁门。

  她在後面叫了我一声:「钱宁。」

  我冲得更急了,学校光秃秃的黑砂跑道被太阳烤得烫脚,树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我眼前看不到一点光。

  这是我跟戴端阳的第二次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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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一年的一个秋天,外面刮著风,下著大雨,绿化带的叶子被风一làng又一làng地揪著,渐渐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又薄又利的碎叶子在风里打著旋,刮在人的脸上,简直能割出一道血痕。

  我在这鬼天气一步步顶著风挪回宿舍,刚一松懈,手上的伞就被一阵风chuī得倒掀过来,人被伞拽得往後连退几步。

  我费力地收好伞,把被雨淋湿的头发拨到脑後,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拧开门,这才看见宿舍过道上摆著几个崭新的塑胶脸盆,把路都给堵了。

  我靠著门发了一会呆,舍友招呼了一句:「来新人了。」我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有个人跪坐在我上铺的空chuáng上,用力抖著被褥,看见我进来,动作突然一顿。

  我一眼就看清了他五官的轮廓,那张白皙漂亮的脸,在黑暗里发著光,这麽多年了,我居然还记著他。

  许多荒唐事,明明忘得乾乾净净,可是当这个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眼前,所有的忘记都成了笑话。从他身上挪开视线,彷佛用光了我一辈子的力气。

  舍友从旁边推了我一下:「不去打个招呼?」

  我没听见似的。早上走得急,装衣服的行李箱还平躺在地板上,箱盖dòng开,里面堆著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

  我一回过神,就看见自己寒酸的箱子大敞著,彷佛被人揭了遮羞布,种种捉襟见肘都露在人前,连忙上前把箱盖用力一掩,猛地踢进chuáng底。

  舍友攀著上下铺的扶梯,冲那人咧嘴一笑:「他就这副德xing。走,端阳,我们吃饭去。」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笑著婉拒:「你们先走,我清东西。」紧接著是一阵喧闹,几个舍友勾肩搭背呼啸著出了门,反手把门一掩。

  我呆站了半天,慢慢转过身,看见他跪在上铺,把chuáng单的皱褶一点点抚平,直到门锁合拢的声音响起,才慢慢抬起头,冲我扬眉一笑:「我叫戴端阳。」「噢。」我连忙别过脑袋,胡乱地应了一声,有些喘不过气。

  真是巧,绕了一个圈子,兜兜转转,还能凑到一块。正神智昏昏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却听见他又问了一句:「你呢,你叫什麽?」我如坠冰窖,从酷暑到严寒,不见了半条命,只听见自己毫无底气的声音说:「钱宁,掉钱眼里的钱,jī犬不宁的宁。」他呆了一呆,然後才开始笑:「那我岂不是戴安娜王妃的戴。」他伸出手,跟我轻轻握了一握,那只手手指修长,和他的脸一样漂亮。

  我以为我说了名字,他多少会有些印象,可他倒是健忘,那一点不是滋味被我嚼碎了硬咽下去。

  戴端阳侧躺在chuáng上,用手撑著侧脸,和我又一搭没一搭地说著话,问我复读过几年,爸妈还好吗,有没有女朋友,越是婚丧嫁娶jī零狗碎的事,他打听得越仔细,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肯说,他还是乐呵呵的:「我们两个的大学隔著十万八千里。那麽多学校,我偏偏来你这所jiāo换,多大的缘分,你别不好意思。」我一屁股坐在自己chuáng上,半天不知道该怎麽回。要是别人和我这麽说话,我能跟他吵起来,偏偏是戴端阳。可如果是戴端阳,怎麽会用哥俩好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好像在做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口袋里装满糖果的端阳,人畜无害的端阳,圆眼睛、塌鼻梁、嘟嘴、矮矮的端阳,一下子大得离谱。他这麽一忘,我再想跟他卖弄长辈的气魄,就不知从何著手了。

  就在我坐在chuáng上发傻的短短几分钟里,戴端阳已经乾净利索地清好了东西,从上铺爬了下来。

  他一边蹲著穿鞋,一边低著头问我:「钱宁,餐厅怎麽走?你带我去吧。」我如梦初醒,绷著脸回了一句:「我吃过了。」戴端阳扭过头,看著我笑了一下:「去吧,同学一场。」他微仰著头,眉毛眼睛简直像是画上去的,那一管挺直的鼻梁更是jīng雕细琢的艺术品,他一笑,我就一脑袋的浆糊。真要命!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替他打开门,金白色的光线bàoshe进来,满眼的光。静了一静,然後才是属於台风天的风声和雨声。

  戴端阳不声不响地跟著我,我打著伞,学校里的树都是老树,棵棵盘根错节,枝蔓相缠,蒸腾著糙木的湿气,没多远,就是被炉烟熏huáng了半壁江山的餐厅。

  我没打算继续陪下去,瞅个空子,走快了几步,在餐厅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还没把凳子捂热,戴端阳就从打饭的人群里挤了出来。他衣角上溅了一点汤汁,自己还浑然不觉,端著饭盒,站在人最多的地方四处张望。

  我明知道他在找我,却特意把脑袋往里缩了缩。餐厅里人头耸动,戴端阳时不时被人撞一下,被撞了两、三次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yīn沉下来。

  我原想叫他一声,正要开口,他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第五章

  连续几天,这家伙看到我都是不冷不热的,摆出一副死人脸,和别的舍友倒是打成一片。

  那时候能有什么好玩的?电脑、扑克牌、篮球,足球,给女生写写qíng书,顶多是这些了。可渐渐的,别人玩什么都喜欢叫上端阳。

  宿舍楼就这么大,楼上楼下找起人来总是人未到、声先至。只要扯着嗓门喊上一声,要找谁,几点,在哪,大伙儿心里都明明白白。

  于是一到下午,整栋楼都是喊戴端阳的声音,什么「端阳,打球去!」、「端阳,下馆子去!」、「端阳,我得给小丽回封信,全仰仗您老了!」宿舍里只有宿舍长有一台电脑,不上课的时候,总是几个人凑在一块玩「拳王」,啪啪啪啪地敲键盘,生怕电脑玩不坏似的。

  自从他们把戴端阳抓过去玩了一盘吓得目瞪口呆之后,一见那小子就使劲拍他的肩膀,夸他:「拳王,这才是真拳王。」他真是炙手可热势绝伦。

  我冷眼瞧着,他越是兴风作làng,越巴不得他yīn沟里翻船。

  戴端阳被人簇拥着下馆子的时候,偶尔也回个头,问我去不去,我每次都是看着他的眼睛,皮笑ròu不笑地咧咧嘴,然后才回一句:「不了。」在我心里,渐渐地把端阳分成两个人,一个是穿花蝴蝶手腕通天,但那是别人的端阳,另一个又矮又呆,这才是我的。

  每逢周末,看见他们把报纸铺在地上,四个人盘腿坐成一圈玩着扑克牌,喝着啤酒,还有观战的在一旁煽风点火,我都是披件衣服,跑到外面溜达一圈,等散场了再回来。

  到了洗澡时段又觉得冷的时候,就拿上毛巾盆子去学生澡堂洗个热水澡,洗完倒头就睡。要不是那天在淋浴间撞到他,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学校的淋浴间和厕所建在一块,离宿舍楼十万八千里远。晚上要是尿急了,得穿上裤子摸黑下楼,在月亮下小跑着穿过一条长满野糙的石子路。

  一进门,挂毛巾,脱衣服,捧着肥皂盒赤条条地冲进去,里面二十多个水头,随便挑一个,cha入水卡就能洗。

  我去得晚,每次都只剩我一个人在洗,除了那一天。

  那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我站在水龙头底下,正双手掬着一抔热水洗脸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面响起脚步声,扭头一看,就看见戴端阳腰上裹了条白毛巾,似笑非笑地走进来。

  整个淋浴间都是白花花的水蒸气,我僵在那里,正犹豫要不要遮的时候,他cha入水卡,扭开了我隔壁的水龙头。

  「你洗澡啊?」端阳捧着热水抹了一把脸,突然开了金口。

  我跟着木讷地动起来,使劲地搓着胳膊:「你也来洗?巧了。」拿明知故问来对付一盘僵局向来卓有奇效。

  热水像一条毒龙,嗖嗖地从水管里喷she出来,不一会那小子的头发就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从大老虎到落汤jī,我看得直咧嘴。

  戴端阳听见笑声,偏过头看了我一会,然后才把额发往后一抹,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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