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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04)


当日chūn日营自然又拔得头筹,赏赐刚刚拨下,山上召令已至。屈方宁心中暗笑,慡快地来到主帐,只见黑灯瞎火,空无一人。他掀开帐门,才叫了声“将军”,背后伸来两条有力的手臂,牢牢将他往怀里一按。就这么短短一下接触,只觉身后气息灼热,手更是伸到了他衣襟下摆,心中如明灯一闪,立即挣了开去。见御剑身着单衣,脸上已经涌现qíngyù之色,向前拥住了他,低沉道:“都答应了,还跑什么?”
屈方宁给他这么一顶,背心已经紧贴帐门,闻言扬了扬下巴,将颈上所系的扳指展示给他看:“答应什么了?我拉不开弓,借来一用罢了。”又张开手在他眼前一挡,示意空无一物。
御剑丝毫不为所挫,倾身过来,高挺的鼻梁顶在他眉角处:“坏孩子,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屈方宁头皮一麻,向后最大限度地退了一步:“你说过等我愿意的。”
御剑只得离开他面颊,有些无奈地弯腰与他平视:“就这么爱玩弄老男人的心?”
屈方宁一听他这个自称,就忍不住要笑,qíng知这不是该笑的时候,勉qiáng绷紧脸皮,抵着帐门与他对抗。
御剑凝目看了他一会儿,揉了揉他头发,顺带碰了下他柔软的耳垂,在他耳畔道:“心都要被你玩碎了。”点亮帐中烛火,将一本墨色尚新的图谱递给他。
屈方宁接过一翻,讶道:“六花之阵?”见阵势外方内圆,旁有小字注释,距步缀旋、曲折变化无不详尽,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象毕陈。御剑道:“鬼军阵法jīng要,源自诸葛武侯《八阵》。卫公此阵亦取其奇正之术,可称殊途同归。”屈方宁了悟道:“八阵是师父,六花是学生。”御剑道:“正是。”比对图谱,悉心指点。屈方宁有图在手,好似有刀傍身,悟xing顿时飞升,大有茅塞顿开之感。一夜苦学,出门时巫木旗早已睡得人事不知。御剑替他系上雪笠,温声道:“送你下去。”屈方宁忙退了几步,摇手道:“不……不麻烦你了。”二人隔着鹅毛雪片对视,一股眷恋难舍之qíng油然而生。屈方宁心中一凛,垂下了睫毛。御剑也不上前,沉声道:“那你看着路。别蹦蹦跳跳的。”屈方宁哼道:“你当我是猴子么?”御剑轻笑一声,道:“谁说你是猴子?你是天上挂的那个。”屈方宁道:“行啊,挂得高高的,免得给人轻轻地摘了去。”返身走出几步,只听御剑在身后笑道:“你听说过夸父逐日么?就是眼睛瞎了,手足断折,鬓发苍苍,走不动路,也要把太阳拿到手的。”
屈方宁一听之下,几乎无法迈开双腿。只想回头看看他神色如何,却qíng知自己这一停步,恐怕就再也走不脱了。当下硬下心肠,向山下逃也似的疾奔而去。路上果然摔了一跤,回伯替他上完药,拍了拍他肩头:“通权达变,何为不受?”
屈方宁听他也道貌岸然地拽起文来了,有些啼笑皆非,又忍不住心绪茫然。次日仍是漫天大雪,chūn日营上哨卡轮值,巡逻鬼城外围四十里。这一天北风呼啸,屈方宁早晨一起来,便觉寒意刺骨,想到要在雪地里呆上四个时辰,只得将御剑送来的白貂裘穿上了。又抢了乌熊两条狐皮围子缠紧军靴口,拈起车卞一双西洋进口的高级鹿皮手套,只觉全身上下暖烘烘的无一破绽,于是体恤下士地挑了一条最遥远曲折的路线。料想城外五里一营、十里一驿,也不至太过辛苦。孰料距鬼城越远,积雪便越深,有的地方甚至没到大腿根处。一趟走下来,已经冻得不轻,连喝了两碗姜奶汤才缓过气来。正要叫人烧手炉过来,一声马嘶,御剑已到门口。主帅在场,手炉、围脖、手套、绑腿种种违规之物自然是不敢出世的。一众将士心中不停祈祷,可惜主帅非但没有抽身而去的意思,还系上一袭黑貂大氅,与屈队长并肩同行起来。别人又岂有在他身边久待的胆色,脚步越放越慢,距离越落越远,直到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屈方宁耳听背后脚步渐趋遥微,终于归于寂静,即望着风雪一笑:“别人都怕了你,不肯与你走在一起。”
御剑眉头微蹙地望着前路,闻言向他看来:“只有你不怕我。”
屈方宁想了一想,道:“别的时候还好。只你叫屈队长的时候,怕得最厉害。”
御剑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事,也笑了一笑:“好啊,这是找我要军衔来了。给你升到副统领,你又不稀罕。”
屈方宁道:“将军何出此言?副统领有一个侍卫的编制,我正是稀罕得很。”扬出他褐色的鹿皮手套,比了一下:“我的手一浸冷水,都要长冻疮了。”
御剑见他十根手指在手套包裹下修长漂亮,只有扭曲变形,并无隆起肿大,晓得他又在装模作样,笑道:“你不想洗衣裳,也是有办法的。”向他脸上望去,见那圈儿蓬松白毛将他一张脸几乎埋没,头上却是霜雪堆砌,责道:“你的大斗笠怎么不戴了?”解下黑裘,高高张了开来,拢过他肩头,将二人头顶都遮住了。
屈方宁收在他臂弯中,心中回了一句:“自然是为了赚你心疼。”嘴唇一抿,向他肩头靠了过去。

第50章 镜月

行至妺水河畔,风雪稍敛。黑裘下暖融融的,二人鬓发眉睫上的雪渐渐融化,冰水淌入领口。屈方宁脖颈上的伞针状白毛湿得一绺一绺,向身旁御剑一瞥,见他端肃的军服领口也已浸得透湿,即弯了弯眼角,道:“将军身居要位,何必跟属下一起在这冰天雪地受苦。”
御剑右臂如山岳般护在他头顶,握在裘衣边缘的黑色皮手套上结了一层薄冰,闻言也低头向他深深一望:“受什么苦?我是心甘qíng愿。”见前方河岸塌陷下一大块,将他往一旁带了几步。
屈方宁侧一侧头,正在追思上一次御剑待他如此耐心是何时,见河chuáng陷入白雪,与周围连绵一处,如同一chuáng松软的毡被。蛰虫荒糙,皆在大被下温柔同眠。他心中一动,道:“不知当年将军给我画的星盘,现在还在不在?”
这在水一方,就是他曾经从御剑学箭的地方了。御剑一抬眼间,见棵子坡上的娘娘树已是寒枝挂雪,心中也是一阵柔qíng:“等来年开chūn,我陪你去找。”
这大树和河流放在一起,教人不能不想起巫木旗那颠三倒四的歌曲来。二人同时记起他那粗豪的嗓门,只听御剑低沉道:“不知我的小云雀,明年chūn天回不回来?”
屈方宁心怀一dàng,只觉他脚步就要停下,一瞥眼间,见右首积雪中做了一个不起眼的雪井记号,心念一转,咦了一声,便向那处奔去。果不其然,只觉脚下一松,军靴一沉,已经跌入一人多高的雪井之中。落下的一瞬间,背心似乎给人电光火石般碰了一碰,却是迟疑了一下,任由他跌了下去。
这雪井直径不足五尺,其中都是松雪,倒也不致受伤。御剑来到井沿,见他艰难从雪底撑起,笑道:“小猴子掉井里,捞月亮么?”蹲下身来,向他伸出手。
屈方宁故意板着脸,握住了他的手,靴尖在井壁中暗暗一使劲,就着下盘沉力,将他整个人往自己一拽。
御剑似是没提防他来这一手,立即跌落雪中,几乎栽在他身上。这一下摔得甚为láng狈,殊无往日沉稳风范。屈方宁头一次见他如此猝不及防,再也抑制不住,立即笑了出来。背靠井壁笑了好一会儿,见御剑立足井底,眼色难明地看着他,这才讪讪地收了笑,替自己开脱道:“我的手滑了一下。”见他目光不改,只得老实jiāo待:“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别生气。”
御剑这才换了笑容,温言道:“你跟我闹着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生气。”凑拢过来,神色分明是想抚摸他的脸:“……现在想逗你笑一笑,可真不容易。”
屈方宁下意识往后一缩,御剑冰冷的手套碰到了他耳边,却是一沾即走,凌空跃上井沿,将他拉了上去。
不过这一次到了他手里,就没得可逃的了。他的一只鹿皮手套不知失落在何处,御剑便将他的手完全握在掌心,带着他往前走去。
屈方宁在他身后,眼睛不敢抬起来,只垂头看着深雪中的脚印。御剑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将雪牢牢踏实,靴底花纹在雪地上印齿分明。他呆看了一会,玩心大起,踩着他的脚印小心地走起来,一路蜿蜒,瞧来仿佛只有一个人独行。
他玩得xing起,浑然不觉前方脚步已经停下,鼻子在他宽阔的背上一撞,撞得甚为疼痛。御剑立足回头,无奈道:“驿帐到了。”
屈方宁揉着鼻子,含混应了一声,猫腰往小小帐篷中钻去,见本应驻留门口的哨兵踪影全无,地下一堆烟柴几乎燃烧殆尽,只余一挂黑烟,几粒红烬。他呛得咳嗽几声,轻车熟路地从东面一条旧帐幔下抽出一包白炭,哗啦一声倒入火灰之中。正蹲在地上鼓腮chuī火,帐门给人敲了两下,御剑一手打起毡门,在风雪中笑望着他:“不请我进来坐一下?”
屈方宁忙道:“将军请坐。”架起铁铣架子,烧上一壶冷油茶,见御剑颇感兴味地端详底下的木炭,立即暗叫一声糊涂,诡辩道:“这是牧民见我们巡察辛苦……不,是哈斯领主犒劳我们营的。”又挪一下屁股,挡住存货藏匿之处:“只剩这几根了,再也没有了。”
御剑看他yù盖弥彰的模样,实在是有意思,唬道:“你慌什么?”
屈方宁qiáng自道:“没有慌。”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砰塌一声,木炭轰然泄地,连帐幔下也杈出好些。这一下到底无从分辨,只得认罪:“是我找军务处要的,不关他们的事。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御剑靠他坐下,低笑道:“怎地这般老实守矩起来?换了从前,早就顶了一万句嘴,撂脸走人了。”将冻得笔挺的黑裘掷到一边,坚冰一声裂响,砸出一片冰沫。
屈方宁心中说:“我不跟你讲从前。”也将白貂裘解下,仔细铺平烘gān。近了火气,才知膝盖以下已经没了知觉,遂伸直了一双长腿,连靴子一起搭在火边。只觉脚底有些灼烫,脚趾一动,才发现靴底已经磨穿,连袜子都冻住了。
御剑看得好笑,捉了他的脚放在膝头,向火烤了一烤,嚓一声将他厚厚的小牛皮靴筒撕开,犹如撕纸一般。即道:“这靴子穿了多久了?皮子都磨绒了。鄙军几时是这么苛待将士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屈方宁袜子也磨破了,对着火光胡乱晃了晃脚趾,道:“新鞋子太硬了,没有旧的贴脚。”
御剑推起面具,一手握住他luǒ露出来的脚踝,闻言逗他道:“别人是衣不如新,你是鞋不如旧了?”
屈方宁嗯地点了一下头:“旧的舒服呀!”
御剑看着他笑道:“我也是个旧的,你怎么不要?”
屈方宁想了想,道:“你的心不好。”
御剑道:“怎么不好了?你掏出来看过?”顺势牵起他的手来,往自己胸口带了一带。
屈方宁眼底异光一闪,就势变屈为张,拇指与食指捏环为诀,末尾三指绵力一吐,向他宽厚胸膛下有力鼓动的心脏斜cha下去。
可惜指端刚刚触及他军服外衣,只沾到一缕湿气,已被御剑单手擎住,跟平日玩闹一般,将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笑道:“知道你厉害,不闹了。”
他自知功力相差太远,只得悻悻抽手,心中暗暗道:“迟早掏了你的。”
却听御剑道:“宁宁,你要杀我,平日是没什么机会的。只有同chuáng共枕之时,趁我神魂颠倒之际,从下往下这么举手一剖,才能一击成功。这法子简便易行,你不如试一试?”
他也就是口头调戏一下,未料屈方宁垂下了眼睛,似乎当真在考虑此法可行与否,继而抬起眼来:“从前没问过你,你是不是很喜欢跟我睡觉?”
御剑禁yù已久,前几天梦中才把他按在身下gān了一通,进入他身体的甘美感还记忆犹新,听他问得这么露骨,下腹火烫般一阵燥热,瞬间就有了反应,口头却道:“我说过,更想要你的心。”
屈方宁一动不动地注视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舍得把我送给别人gān?”
御剑心中一凛,满腔qíngyù立即冷却,冷静了一下,才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屈方宁静静道:“什么不会了?是不会再把我送到别人chuáng上,还是下次国难临头之时,不会牺牲我保全大局?”
帐中再次陷入沉寂,只余风声雪舞、火齿溅起之声。御剑沉吟一刻,与他目光jiāo投,一字字道:“都不会了。”
屈方宁与他对视良久,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本来想让你发个誓的,转念一想,你就是眼睁睁看我心死时,也是不屑骗我的。”
自己停了一停,嘴边仍带着笑,眼泪已从柔软的面颊上一线滚落:“其实那时候,我真希望你能骗骗我。”
御剑胸口一阵窒息般剧痛,伸臂揽过他,让他靠在胸口,吻了吻他头顶。
屈方宁在他怀中吞声饮泣,竭力咬着下唇:“你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明白,对不对?”
御剑斟酌了一下用辞,在他鬓边叹息了一声:“是。我至今也没有明白,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我做过的事,从不认错,也不后悔。但只要你开口,我会以你为重,将你置于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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