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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2)


小亭郁只觉心中发热,声音也哑了起来,只说了声“是!”便再也说不出话。
御剑又向屈方宁怀中一指,道:“此剑寒气太重,于你伤势不利,不可再带在身上。”
屈方宁实在跪不下去,只得躬身道:“多谢将军。”
昭云儿大着胆子去挽御剑的手臂,那狐狸立刻吱吱地尖叫起来,只好自己在一边沮丧。
贺真则举步向那匹白马走去,经过二人时,向屈方宁笑道:“方宁兄弟,今天多有得罪。”
屈方宁道:“贺大人这么说,小人惶恐无地。”
贺真摆手道:“甚么大人?我虚长你几岁,你叫一声贺大哥便是了。”
屈方宁垂头道:“小人不敢。”见他翻身便要上马,忽然心中一动,开口道:“贺大……哥,你刚才最后一套枪法,很是奇异,不知叫甚么名字?”
贺真身形一顿,回头道:“嗯,问得好!你看它像甚么?”
屈方宁思忖道:“像……许多花儿,一朵朵开着,每一朵都……要命得很。”
贺真大笑道:“兄弟好眼力。这枪法的名字,便叫做‘心花怒放’!”
小亭郁心想:“这人人品不佳,取名字的本领倒是不错。”见他一骑绝尘而去,便握着屈方宁的手,想带他回去。
一握之下,不禁惊道:“方宁,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屈方宁回过神来,道:“没甚么。咱们回去吧!”
使馆的大帐,今夜安静得有些可怕。
屈方宁看着肩上、腿上厚厚的纱布,又看了看门外沉默不语的小亭郁,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将军,你在生我的气么?”
过了半响,门外才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没有生气。”
屈方宁道:“小将军,朋友之间,是要坦诚相见的。如有了隐瞒猜忌,便不是真正的朋友了。”
小亭郁这才看着天空,缓缓道:
“今天你站出来保护我,我心里很欢喜。可是你今天说话的样子,当真奇怪。就算昭云郡主有些急xing,你也不该如此待她。你那个模样,简直就像是……故意挑衅。”
一朵乌云飘来,遮住了一钩弦月。
“方宁,在我心中,你从来不是这样寻衅滋事的人。你这样,岂不是跟屈林他们……”
到底还是不忍心,后面的话也没有说下去。
屈方宁动了动嘴唇,说了句:“我……”便久久地没了动静…
“方宁,有甚么不能对我说的?朋友之间不是应该坦诚么?”
又过了许久,背后才响起那沙沙蜜糖儿似的声音。
“是。那我便坦诚说了。”
“从前,在我们锡尔族,生长着一种白燕。这种燕子的窝对人的身体很好,但是十分难摘。只有在我生病的时候,回伯才会摘一个给我吃。所以我小的时候,就常常盼着生病。”
“有一年冬天,我发起了高烧,烧得不停地说胡话。回伯安慰了我好久,可是我的病一点儿也没好。等我早晨醒来,回伯已经不见了。”
“我连忙问旁边的人,回伯到哪儿去啦?他们告诉我,回伯一大清早就出去了,给我摘燕窝去了。”
“那时正是严冬,外面的雪落得厚厚的。大家围着炉子坐在帐里,还是觉得背后寒风刺骨。这样的天气,别说是去山壁上采燕窝,就是在平地上走几步,也十分艰难。”
“我担心得哭了出来。我一句也没提过燕窝,回伯还是顶风冒雪,为我上山了。一定是我太贪嘴,虽然嘴上没说,但是眼神深深地表露了要吃燕窝的渴望。我躺在糙铺上,默默祈求着回伯平安归来。”
“到了huáng昏时分,回伯终于带着个小小的燕窝回来了。他一条腿摔伤了,脸上、身上全是擦痕。他对我温柔地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把燕窝洗了做给我吃。”
“可是燕窝刚刚做好,装到碗里,一群高大的卫兵就气势汹汹地闯了起来。他们说那座山上所有东西都是他们王女的,要回伯把偷的燕窝jiāo出来。”
“回伯是个哑巴,哪里能够辩解?他不停地打着手势,别人根本就不听。一个穿着小皮靴的女孩子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鞭子。她朝我劈头盖脑地抽来,恶狠狠地叫道:‘让你偷我的东西!’”
“回伯扑在我身上,给我挡了这一鞭。王女的鞭子好像急雨一样,狠狠地抽打在回伯背上,也打在了我的心上。我哭着抱着回伯,心想:这一定是对我贪嘴的惩罚。”
“后来她打累了,卫兵也走了。回伯背上被她打得没有一块好皮ròu,已经奄奄一息。可他还是对我笑着,把藏在怀里的燕窝,一口一口喂了给我吃。”
“燕窝的汤还是热的,里面掺了回伯的鲜血,还有……我的眼泪。”
“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吃燕窝了,甚至一闻到燕窝的味道就想吐。”
“回伯的伤养了很久很久,可是疤痕再也消不去了。”
“再后来,一支黑色的军队来到锡尔。王女的山烧起来了,她的头发、衣服也烧起来了。”
“我来到她的尸体边,捡起她的鞭子,用尽全身力气,啪的一声,拉成两段。”
“那一天,我发了一个誓。”
“等我这双手有了力气,我要保护我所有亲爱之人。抽向我的鞭子,无论多少我都会折断!”
他的声音毫无高低起伏,语气也颇为平淡,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小亭郁只听到一半,就忍不住转过身来。再听几句,已经急急地来到他身边,简直是手足无措了。
他满心愧疚,结结巴巴地说: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以前……有这样……这样的……”
他语无伦次,一句安慰的话语也说不出来。悲惨?痛苦?酸楚?似乎都太无足轻重了。莫说亲身经历,就是听在耳里,也觉得不能忍受。
屈方宁看着他,摇头笑道:
“小将军跟我身份不同,你不知道,那也没有甚么!”
小亭郁愈发羞愧了,连头也抬不起来。
他心中暗暗地唾骂自己:“人家是为了保护你,才挺身而出!你不但不心存感激,还反过头来,指责他挑衅太过。为了自己的私念,bī他想起了这么难过的事!小亭郁啊小亭郁,你真不配当别人的朋友。”
忽听屈方宁问道:
“今天昭云郡主提到的阿初哥哥,是谁?”
小亭郁忙道:
“那是御剑将军的儿子,已经……亡故了。”
屈方宁目光闪动,道:“那真是不幸得很。将军似乎没有其他子息了?”
小亭郁点点头,道:“这件事,我父亲他们不知私下商议了多少次!但将军不愿再娶,也没有法子。从前他们还打赌,说每人往鬼城送十名最美丽的姬妾,将军留下谁家的,谁就赢了。不过这两年来,一个人也没赢过。”
屈方宁望着帐顶,低声道:“若是怀上将军的孩子,更不知是如何的奖赏了。”
小亭郁心中一跳,忙看向他,试着问道:
“方宁,莫非你……认得特别美丽的少女,想送给将军么?”
屈方宁笑了出来:
“我认得的‘少女’,美倒是美的,不过会不会生孩子,就难说得很。”
又看着他的眼睛,笑道:
“现在不生我的气了么?”
小亭郁脸有点发红,道: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我是怕……怕你受伤。”
屈方宁微笑道:“那可多谢了。我胸口有点疼,你能再帮我上点儿药么?”
小亭郁自然乐意之极,立刻去取药了。
屈方宁复又望着帐顶,笑意散去,嘴角却带着一丝讥嘲之意。
天空黑沉沉的。他的眼睛,也陷入了夜色。

第5章 同泽

屈方宁这场伤养了好几天,期间占星司的巫祝来催了许多次,要请御察使前去监理天灯制作事宜,小亭郁总是推诿搪塞,不肯离开行馆。屈方宁偷偷劝他:“再这么拖下去,其蓝恐怕会觉得咱们态度敷衍,那多不好!”小亭郁一想有理,这才带着他进宫去了。
那天灯差不多已经改制完毕,其实并无什么可看的。兰后身为星变之典的巫师首领,也只是远远巡视了一下,就恹恹地走开了。连她身上隆重又逶迤的礼服,也像是恹恹的。
赴宴的道路,必须同王后同乘一船。小亭郁见她斜坐在甲板上一张绣花的贵妃榻上,眼睛疲倦地闭着,手臂支撑着身子,似乎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那只白狐也不在她手上,想是去治伤了。
小亭郁便跟身边的人悄悄说:
“兰后身体不太好啊。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就累成这个样子!”
屈方宁胸口纱布还没拆,不过身姿还是很挺拔的。听了只一笑,道:“我看呢,那是心累。”
小亭郁立刻又去打量,心中十分佩服:方宁当真厉害,心累不累,也看得出来!
忽听榻上的兰后恹恹地问道:
“你的母亲,就是屈雅么?”
小亭郁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说话,意外道:“是。您……认识我母亲?”
兰后依然闭着一双美目,似是回忆,又似叹息,轻声道:“你母亲长得很美,见过的人都忘不了。”向他看了一眼,道:“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小亭郁不禁一怔。他是西军将领之子,父亲极受尊崇。从小到大,别人跟他说话,第一句必然提到他父亲,从未有提过母亲的。
忽然之间,他心中生出一股qiáng烈的亲近之意,似乎这个高高在上的异国王后,便如最熟悉的长姊、姑姑一般,住在妺水旁的营帐里,给他无尽的关怀慈爱。
王后看着白茫茫的离水,低低地说:“屈雅的儿子都这么大啦!你……你的孩子,想必也该成家了。”
说着,便垂下了头,笑了一声。
那笑声中,再也没有任何温柔叹息之意,只剩深深的空虚和绝望。
小亭郁还想问甚么,屈方宁拉住了他的手,伸指在嘴唇边按了按。
白絮飘零的王宫前,白发苍苍的商乐王正在岸边等候。
这场宴席人来得相当齐全,不但商乐王、兰后、贺真、鱼丽公主悉数到齐,连御剑天荒也带着昭云郡主来了。
的尔敦一见贺真,就极力推搡鱼丽,只道她没有义气,藏得太深,这样的人物如被他早一点看见,一定是要拼命把女儿许配过来的;又说了几件贺真的勇武之事,直赞贺叶护不但一表人才,而且枪法如神,是一等一了不起的人物。
贺真谦道:“枪法如神,如何敢当?且不说御剑将军在座,就是那边那位小兄弟,以一双赤手接我数十枪,也丝毫不落下风。”说着,向屈方宁一指。
小亭郁心中不屑:“甚么不落下风?明明是你输了。”
屈方宁忙跪地道:“全是贺大哥手下容qíng。我哪里是对手?”
鱼丽公主依然是一身戎装,此时也向屈方宁笑道:“我听说了!贺真夸你夸到天上去了,直说你少年英勇,糙原上是找不出第二个的。我们其蓝虽然也有一些年轻的勇士,比你可都差远了!你说,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一下子就把我男人的心折服了?”
御剑在旁悠然道:“怎么折服的?这要问昭云儿。”
昭云儿一看,别人都打趣地看着她,知道被取笑了,狠命瞪了屈方宁一眼。
御剑又道:“近几年,这孩子只顾崇拜她鱼丽姐姐,很不愿听我的话。如今到了其蓝,更是无法无天了。鱼丽,你给管教管教!”
鱼丽公主大笑道:“御剑,你可以了!你都治不了的丫头,别一手推给我。我可不给你带孩子!”
昭云儿最仰慕鱼丽公主洒脱不羁,听人说她无法无天,反而得意。
商乐王笑道:“昭云儿就爱跟着鱼丽闹腾,什么事都要学一份。昭云儿啊,你鱼丽姐姐如今可是要嫁人了,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嫁一嫁啊?”
御剑道:“女孩子如此顽劣,哪个肯要?”
的尔敦忙道:“郡主貌美如花,个xing也是……率真可爱。要不是将军平时把她藏在雅尔都城,提亲的人只怕连妺水也踏平了!”
御剑转向他,忽道:“老敦,你家还有几个好小子?”
的尔敦全身一颤,欢喜之下,连声音都微微发抖:“还……还有两个,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都……都还人模狗样,马马虎虎。”
昭云儿却早已叫了出来:“我才不嫁别人家的臭小子!”
贺真讶然道:“看来郡主心中,早就有了人选?”
昭云儿毫不忸怩,立刻道:“正是!”
鱼丽也来了兴趣,忙问:“那是谁?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昭云儿小脸一扬,一把抱住御剑的手臂,自豪地喊道:“我要嫁给天叔!”
场中一时寂静,接着便是一阵大笑。
昭云儿怒道:“你们笑甚么?我天叔是糙原第一的英雄,没有女孩子不想嫁给他的!”
众人笑得愈加厉害了。商乐王笑道:“好,小丫头很有眼光!不过你跟御剑将军是嫡系亲眷,是不能够成亲的。”
昭云儿大失所望,脸都垮了下来,带着哭腔道:“那我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姐姐姐夫也是亲眷,为什么可以成亲?”
这一下更不得了,连一边的长老、太宰、文官、侍女也笑了起来。小亭郁虽然厌恶她,也忍俊不禁,低声道:“这郡主甚么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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