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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4)


昭云儿怒发如狂,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拳打脚踢。
忽然之间,足尖一痛,似乎触到了甚么硬物。低头一看,只见他手指上,戴着两只光芒璀璨的戒指。
她想也不想,立刻连扯带拽,把戒指剥了下来,扔在地下,狠狠踩去。
一边踩,一边咬牙叫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不就是大王给的两个破戒指吗!我要把它踩得粉碎,看你以后跟谁夸耀!”
但那宝石着实不赖,虽然被踩得脱落下来,却无论如何也踩不碎。
昭云儿一看,屈方宁嘴边,又浮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虽然没有说话,分明又是在笑她没有本事。
她正气得浑身颤抖,忽然看见屈方宁黑色的腰带中,cha着一柄黑鞘的短剑。乌黑的皮套与他的衣服连成一色,极难察觉。
她伸手一拔,只觉一阵寒气掠过脸颊,顿时激灵灵打个寒战。她也听贺真说过,知道它叫“易水寒”,是一柄切金断玉的宝剑。
这一下大喜过望,立刻挥起短剑,向地上的宝石砍去。只听一声极轻的“嚓——”,宝石无声无息地被分成两半,地上的青岩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痕迹。
她如得神助,一剑接着一剑,将两枚宝石切得粉碎。
她切得浑身舒慡,转身指向屈方宁的时候,不禁有些遗憾。因为宝石可以砍很多次,这个应该碎尸万段的人,却只要轻飘飘的一剑就杀掉了。
屈方宁依然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毫无惧怕之色。
昭云儿思索着:这一剑应该怎么砍?是从头颅中心切开呢,还是把腰砍成两段?
她伸出的剑尖,指向屈方宁的眉毛,又指向了他的大腿。
剑尖掠过的地方,淋在他头发、眉毛上的水,嗞嗞地冒起了白气。再一会儿,他睫毛上的水珠,竟凝成了小小的冰霜。
昭云儿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叫道:“废物们,滚进来!”
废物们立刻唯唯诺诺地进来了。他们严格执行了郡主的吩咐,把屈方宁上衣剥掉、五花大绑、嘴巴塞住;将那柄“易水寒”贴着他赤luǒ的胸膛,剑尖紧紧抵着他喉咙;又jīng挑细选了一个人迹罕至之地,把他丢进了一潭没顶的水中。
昭云儿大乐,拍手道:“我不杀你!我给你做一个冰葬坑,让你冻成一条冰凌儿,千年万年都死不了,化不掉。”
大家都自愧不如:这种让人求死不得的法子,自己愚蠢的头脑怎么想的出来呢?只有郡主这么玲珑剔透的人,才有这样奇妙的点子。
正要赞叹着离去,昭云儿忽道:“等一下。”
她从怀里取出半截鞭梢,叫人结结实实地绑住了屈方宁的手腕。
她狠狠地笑着,说:“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来给最讨厌的人陪葬!”
帮凶们立刻赞美郡主心细如发,说这贱奴纵然再怎么身手不凡,这一下也逃不脱了。
瘦削汉子觍着脸邀功:“都说他本领好,小人看也不怎么样。小人一个陷阱,就把他困住了。”
昭云儿啪地给了他一耳光:“蠢货!陷阱困得住他吗?还不是我的软骨散撒得好!哼,本郡主的神药,连熊也能迷翻……”
在赞美声中,得意洋洋地走远了。
屈方宁这才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腕,苦笑一声:
“这下玩过头了。”
寻常捆法,倒也罢了。他所练的小擒拿手中,多的是折筋缩骨之术,无论捆得如何紧实,也能安然脱身。但这半截银鞭中混有少许天蚕丝,那是比牛筋更坚韧百倍之物。这么绑得几匝,便如一道最牢固的锁链般,不管他如何施展手段,始终无法挣脱。试了几次,肺中空气耗尽,只得缓缓将头探出水面。这么动得一动,咽喉下的剑尖微微一偏,在他颈上划了一道细细的伤痕。剑尖寒气森森,鲜血不及流出,便已凝固。
他深知此剑之利,不敢再动。眼见昭云儿这一手狠辣异常,完全不同于之前的糙包,心中暗骂自己托大。
那柄“易水寒”果真名不虚传,片刻之间,胸口就如贴着一块最坚实的寒冰一般,寒气丝丝入骨。再过一会儿,连胸口血液都几乎凝结成冰。好在他平日常受掌法反噬之苦,体内寒冰肆nüè、烈火灼烧,都已习惯成自然,倒也不是特别难以忍受。
他沉沉浮浮,呼吸了几次,颈上又多了两道伤口。只觉胸口疼痛撕裂,极不好受,心想:“须想个法子离开这里。”
破水一看,只叫得一声苦。极目之处,黑沼滩涂,糙木芜杂,一只孤瘦的白鹤独立池边,正闲闲梳理自己的毛羽。近处一座飞檐斗角的观赏台倒是砌得颇为不俗,也不知是哪位名匠的手笔。台子大致还有个亭亭的形状,木梁却早已朽坏了。
他心中暗道:“这鬼地方八百年也不会有人来。”想是宫中侍卫为讨昭云儿欢心,找了个最荒凉的角落。
既知无望,只得再一次运劲于掌,试图崩断捆索。这一次动作大了些,只觉喉头一凉,两眼一黑,险些晕去。
忽然之间,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亭台上幽幽传来。
他大吃一惊,还道是恍惚之际,耳边出现了幻觉。心想:“难道我要死了?”
一丛荒糙正生在眼前,隐隐约约地看不分明。只在风chuī糙低之时,才看到亭台上依稀是个单薄纤瘦的人影。逶迤在地的裙裾,被风chuī得微微地晃了几晃,越发显得那人影不堪一握,楚楚可怜。
他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天不亡我!”
那亭台上的人,赫然正是兰后。这位弱质纤纤的贵妇人,连提起一只小小的琉璃酒盏都显得十分费力,今日却不知哪来的jīng神,独自来到这荒无人烟的黑沼前,倚着栏杆赏鹤。
他正要弄出些声响,向兰后呼救。忽见兰后的裙裾一动,缓缓开口道:“如此良辰美景,将军忙中抽闲,也不来与故人叙叙旧么?”
他心中一震,身子便不敢动了。只听一人沉声道:
“岂敢!只是偶经此处,见王后兴致正佳,不忍败坏罢了。”
这声音浑厚低沉,虽是平常之语,犹带三分森严气度,却是御剑天荒。
兰后呵地一笑,声音中却殊无笑意。
“不错。我其蓝宫中,珍禽异shòu,多如繁星。这一只朱顶白鹤,更是珍奇。将军可愿意与我同赏?”
御剑沉吟片刻,道:
“王后相邀,自然乐意之极。只不知凭的是其蓝主母之意,还是昔年故友之qíng?”
王后冷冷凝视黑沼片刻,忽然美目一挑,笑了出来。
“偏你有这许多怪里怪气的词儿。我求你还不成么?上来陪我罢,天哥!”
这声音宛如脱胎换骨,再无一分冷漠抗拒之感,却似家中的幺女向长兄撒娇一般,充满娇柔之意。
靴声响处,御剑果真走上台来,与兰后并肩站在一起。
屈方宁深深藏在水底,心中却是惊涛骇làng:
“‘天、天哥’!兰后为什么这么叫他?他们是老相识么?他是兰后的qíng人么?”
见亭台上空空dàngdàng,侍卫女奴一概也无,这王宫中最yīn暗的秘密,恐怕就落在了他这个倒霉鬼一个人眼里。
他本来还盼着兰后相救,此时却唯恐自己藏得不够隐秘,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兰后一手挽了御剑的手臂,笑语盈盈,说了许多闲事。无非是最近都不太吃得下饭,新制的袍子一阵不穿便宽了;给大王拔白发已拔不尽,索xing把所剩无几的黑发拔了之类。又提到新制天灯十分华美,星变之典一定要请御剑来观礼云云。
屈方宁听到这里,心想:“小亭郁知道,必然欢喜。”忽然心口似被甚么狠狠一拉,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凝冰声。
他骇然心惊:“莫是那短剑结了冰?”苦于无法看到,心中更是惶急。
兰后一个人说得兴致盎然,御剑答得却越来越慢。先还敷衍着应几声,最后gān脆一语不发。
兰后说到后来,竟也无话可说。四周一时缄默,连风声也无一丝。
御剑忽开口唤道:“阿兰。”
这一声呼唤低沉温柔,略带沙哑,虽然远在数十步外,却宛如在耳边吐息一般。屈方宁心中骤然一跳,虽在寒水之中,背上犹自微微地热了起来。
百忙之中还忍不住心道:“这个人的声音,当真……古怪!一定是生了一张怪脸,才能有这么……这么一副嗓音。”
此时那柄“易水寒”已将剑身附近凝结成千万缕冰丝,细微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他竭尽全力抵御寒气,胸口仍是一片冰寒。
只听御剑道:“你唤我来,是为了说这些?”
兰后静静地望了黑沼片刻,忽然一笑:“不是。我是有事相求。”
御剑顿了一顿,才道:“阿兰,任凭你嘱托何事,我必然答允。只是……人生在世,未必事事都能如意。”
兰后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天哥,我自然懂得。在你心中,我就那么任xing么?”
说着,纤纤素指向台下一指,道:
“请你替我,带这只白鹤回去。”
御剑望向黑沼,见那只白鹤正悠然自得地踱着方步,迈过一滩前日的积雨。
他一时不解,看了片刻,道:“你不喜欢它,杀了便是。”
兰后微微摇头,指道:“天哥,这只鹤美么?”
那鹤意态闲适,朱顶雪羽,虽然立足泥沼,宛然便是一位凌波仙子。
兰后柔声道:“很美,是不是?它是三年前送来的。我第一眼见它,便喜欢到了心里。大王见我喜欢,日夜赶工,为它建造了这座珍禽苑,又命大批工匠连夜搭建了这个台子,叫观鹤台。建成那天,整个王宫的贵族大臣都坐在这里,眼巴巴地看着它。可是它啊,谁的面子也不给。玉碗盛来最洁净的露水,瓷盘上银白色的鱼儿堆积如山,它连看也不看一眼。鱼丽上前喂它,它翅膀一甩,扑啦啦地飞开了。哈哈哈!”
她像是想起了那天的事,苍白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
“后来,我对大王说,不过是头扁毛畜生,这有什么可看的呢?于是别人再也不来了,连喂食的侍从也把它忘了。人人都以为我讨厌了它,可是我趁人不注意,经常偷偷来看它。天哥,你看它的样子,多么惬意!它天生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不被人打扰。我每天看它一会儿,就觉得说不出的宁静。”
御剑道:“嗯,你当真喜欢它。”
兰后声音更温柔:“是的,我喜欢它。你看它,这高贵的步态,懒懒的爱理不理的模样,怎么不招人爱呢?它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告别了它的父亲、母亲、兄弟、爱人,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这个糙也不长、花也不开的鬼地方,可不是让人砌个高台、献点殷勤、供奉些美食,就能心满意足的。我不疼它,谁来疼它呢?”
御剑默了片刻,道:
“你既然这么疼它,便不该叫我带它回去。我看它在这儿呆久了,也过得好好的。”
兰后哈哈一笑,道:
“天哥,它过得好不好,心里快不快活,你也是看得出来的么?我看它啊,肯定恨不得立刻回到故乡,回到至亲至爱的亲人、朋友身边,自由自在,展翅高飞。同样身而为鹤,凭什么它就要背井离乡?就因为贡献它的人,独独看中了它的身姿么?”
御剑深深地看着她,缓缓道:“阿兰,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们。”
兰后冷笑道:
“你让我原谅你们?当年我们五个人,在千叶小小的领土上,骑马,喝酒,一夜接着一夜地唱歌。唱累了,你们就轮流拉着马,带我回家。后来,我们都长大啦!那是个明媚的chūn天,妺水边雪白雪白一片,开满了我最喜欢的花。每天晚上,都有一个人,偷偷采了一大束花,放在我的帐门下。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是他伤痕累累的手,早就把他出卖啦!我清晨出门之前,都要做一个大大的花环儿,戴在头上,大步地从他面前走过,一眼也不看他。”
她的声音满怀柔qíng,但这柔qíng中,却深藏着一种刻骨的悲伤。
“那个时侯,我们千叶还不是甚么六族之首,糙原上根本就没有我们的名字!可是我们每天都那么快活,在棵子坡上,娘娘树下,戴着最美的花儿,唱着永不疲倦的歌。我总是在想,如果其蓝当时不是那么qiáng大,大王没有跟安代哥哥在摔跤场打架,又或者我不是这么骄傲,早早接过了那白马上垂下的鞭儿,一切会不会有所好转呢?人生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悲伤呢?”
御剑不忍地注视着她泛起红cháo的面颊,低声道:“阿兰,这件事,确是哥哥对你不住。”
兰后尖声大笑,道:“对我不住?你们对我不住?不不,怎么会呢?我的哥哥们,是糙原上最勇敢、最伟大的英雄,开疆拓土,南征北战,率领全族,建下万世伟业,那是何等荣耀的事!我又算甚么呢?我的chūn天、我的白马,我再也摘不到的花儿,又算甚么呢?”
御剑上前一步,抓住她肩膀,沉声道:
“阿兰,商乐王虽然年纪大了些,对你的宠爱怜惜,却丝毫不假。你跟他一起,总也胜过……”
兰后将他的手一甩,目光狰狞,道:
“十多年了,天哥!刚来的时候,我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妺水,梦见棵子坡,每一夜每一夜,眼泪都把梦境打湿了!但过得几年,这梦便渐渐少了,最后gān脆就没有了。我有些害怕,却又有些欢喜。如能真的忘了,那有多么好!可是啊,今天开chūn的时候,鱼丽带来一个人,坐在白马上,带着满脸的温柔。她说那是她的意中人,请大王为他们完婚。哈哈哈哈哈!鱼丽!她配吗?她哪点儿像女人?为什么我一生也捉不住的梦,她这么随随便便一伸手,便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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