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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42)


郭兀良也越众前来,见屈方宁在人搀扶下坐了起来,也是欢喜难言。柳狐傍着他身边,笑眯眯道:“屈队长是有福之人,在下早就说过他会平安回来的。”
屈方宁上衣破破烂烂,只剩下一边衣袖,只有喉结下的纽扣还紧紧系着。下身只一条底裤,两条腿上全是石砾刮痕。听见柳狐说话,挣扎站起,叫了声“柳狐将军”,将背上一个四四方方的铜器取下,一揭盖子,一颗须发挂霜、冻得青白的人头骨碌碌滚了出来,正是扎伊国君乌赫尔般。
柳狐惊道:“屈队长,你这是……?”
屈方宁虚弱道:“如……当日约定,属下此战全部功勋,都献给……将军。”将手中那枚长发的人头递上,眼前斗然一黑,向后倒了下去。只觉一双qiáng劲有力的手臂牢牢接住了自己,接着全身悬空,似乎被人抱了起来。意识就此模糊,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四肢百骸疲弱之极,耳鸣严重,眼睛也无力睁开。隐约感觉有人在耳边说话,口中被灌入药汁汤粥等物,腿上的伤口也被包扎了起来。好容易耳鸣降了下来,只听几人在身旁窃窃私语,说的似乎是自己的身体。恍惚了一阵,又听见倒水声、铜盆与地面刮擦声,接着是有人在铜盆里绞手巾的声音。才感觉身上毯子被人揭开,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忽然响起:“给我。”
他心里吃了一惊:“这人是几时在这里的?”只听侍卫行礼退下,chuáng面往下微微一沉,一股炽热的气息笼了过来。隔了许久,面颊一暖,似乎是他用一条微温的手巾替自己擦脸。手法也谈不上甚么温柔,只是动作极其缓慢,感觉时间几乎凝固。从额头至下颌,到喉结之下,只觉他粗糙的手解开了自己领叶上的纽扣,在左颈下摩挲良久,缓缓擦拭着那朵狰狞可怕的刺青之花。接着半湿不gān的上衣被脱了下来,给他换了一件衣服。替他右手套上袖子时,只觉他动作停了下来,久久不动。许久,才将他手腕放了进去,袖口褶皱拉平,系上纽扣、系带,重新替他盖上毯子,走了出去。

第77章 雪错

屈方宁昏睡了一日一夜才醒,全身骨头都隐隐作痛,两条腿软绵绵的站立不稳,眼皮也半睁不醒的,就这么被人捉住手脚,扛在肩头,抬到了柳狐大肆开设的庆功宴上。千叶、毕罗诸将远远看见他来到,无不起身离席,簇拥迎接。柳狐也笑逐颜开,亲自远迎,握着他的手,送到右首第一席坐下。亲昵地问了几句地下qíng形,时而掩口惊讶,时而抚胸感叹,中间无数溢美之辞;复向郭兀良歉然道:“郭将军,屈队长今日立此盖世之功,在下斗胆让他僭居尊位,您不见怪罢?”郭兀良忙道:“正该如此!郭某甘居下位。”说着,退至左首第二席就坐。御剑在旁淡淡道:“你也别太娇纵他了。”郭兀良苦笑不语。酒过三巡,柳狐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继而连歌带舞地唱作一番,命人捧上一支血迹斑斑的金戟,正是巴达玛手执之物;他老人家执戟将主位金盘上的红缎一挑,露出两个封在寒冰中的人头来。一个怒目圆睁,栩栩如生;一个腐烂见骨,长发委地。柳狐携了屈方宁,向众人挥手点头,洋洋得意地夸耀。座中赞叹不止,掌声不绝,舞乐大作,颂歌四起。乌熊等也自觉脸上有光,个个扬眉吐气,沾沾自喜。
屈方宁身上疲乏,与柳狐敷衍片刻,便入座歇息。喝了一口温酒,目光抑制不住地向主位移去,望着地下盘旋的几绺长发出神。直至苏音在暗处向他使了个眼色,才仓促回神。见柳狐已向御剑奉酒祝祷,笑吟吟道:“鬼王殿下教子有方,在下佩服无已。甚么时候松一松口风,容在下觍颜上去结个亲家,那咱们两国就亲上加亲,永为秦……甚么之好了。”巫木旗才从飞龙涧下赶来,早已将屈方宁浑身上下揉捏个遍,对老狐狸狂轰滥炸的下作行径万分不齿,一听他居然恬不知耻地提出婚约,差点没跳了起来,指鼻子叫道:“老狐狸,你想得美!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òu!”柳狐道:“在下的女儿面目姣好,工于女红,品xing也不差。”巫木旗捏着鼻子大叫:“谁在放屁?好臭,好臭!”又挥手驱赶道:“你的女儿就是天仙下凡,沾了你的臭气,已经不能要了!再说我们小锡尔早就有了心上人,长得又美,xing子又温顺,又会怜惜家人,胜过你的女儿十倍!不不,百倍、千倍也还不止。”意犹未尽,拿手比了比。
柳狐佯讶道:“这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怎么从没听鬼王殿下提起过?”
御剑不置可否,将他献来的酒一饮而尽,重新斟了一杯,向一旁的苏音略一示意。苏音身形不高,在他面前足足矮了两个头,往日鬼魂般的气息先就短了一截;与他面具下森冷的目光一触,只觉脊背发寒,几乎就想远远逃开。御剑见他迟迟不应,举杯道:“这一杯敬你。”替他斟满一杯,苏音忙跪下喝了。柳狐在旁饶有兴味地打量二人,啧道:“在下一名小小侍卫,不过做了些分内之事,竟劳动鬼王殿下亲自斟杯,真真折煞人也!”御剑哂道:“柳狐将军是个明白人,何必逞此口舌之利?前日擅自行动之事,就此一笔勾销。”折身回座,再不理会。此际必王子却也在什方护持下进帐,见了御剑,犹自把头埋得深深的,胶在门口不敢上前。郭兀良立即起身离座,数落了他好几句,又qiáng行拉他到屈方宁席前,让他赔礼道歉。
chūn日营将士一见仇人,分外眼红,有脾气火爆者,已经摔杯而起;亭名等面带讽笑,出言羞rǔ;乌熊更是已经执刀在手,眼中全是凶戾之气。一时席前气氛凝固,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帐中诸将见了,不禁暗暗担忧。
必王子早听说屈方宁载功而归,此时见两国从上至下,对他都chuī捧奉承到了十分,心中妒火熊熊,烧得难以自制。又见他手足完好,活得好端端的,心中暗自忿忿:“有甚么好道歉的?我又不曾害死了他!”郭兀良在旁百般催促,只是梗着不动。手中已斜斜捏了一杯酒,碍着御剑在后,不敢当场掷下,却不愿开口说话,更不愿向他敬酒赔罪。
这般反目大戏,柳狐岂有不爱的,早就占据了最佳位置,兴致勃勃地引颈观看。不料僵持不过一瞬,屈方宁咳嗽一声,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告罪道:“属下奉命护卫殿下安危,仓促之中未能周全。还望殿下宽容大量,不计属下之过。”自己斟了一个小杯,恭恭敬敬地饮尽。
chūn日营众兵等无不傻眼,几乎骇掉了下巴。乌熊怔怔抬起头来,骨节声咔咔直响,显然也是愣了:“老大,可是他……骑了你的马跑了啊!”
屈方宁敛目道:“殿下是千叶未来之主,他的xing命,比你我贵重百倍。”声音已恢复百人队长的威严,示意乌熊不必再说了。
必王子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道:“算你识趣。”一口喝gān了酒,向郭兀良手中jiāo差般一放,大喇喇地就要离开。郭兀良喝道:“阿必!”向他狠狠使个眼色,让他去御剑身边坐下。必王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叫了声“天叔”。御剑似乎心qíng甚佳,应了一声,温言道:“天叔那天是一时着急,不是故意吓你。胸口可还痛么?”必王子自认得他之日起,从未听过他对自己如此耐心说话,这一下万千委屈涌上心头,吸着鼻子点了点头。御剑伸手过来,给他拍了几下,继道:“你自己也须有担当些。如此之事,日后再不可为之了。”郭兀良也在旁频频附和,又斥道:“长辈与你讲道理,你该记在心里才是。”必王子口中连道“知道了”,人已经凑在御剑身边,喜滋滋问道:“天叔,我以后能向他请教兵法么?……”郭兀良无法可施,只得由他去了。
柳狐一直津津有味地打量千叶诸人,一双狐狸眼依次在御剑、郭兀良、必王子身上停留良久,最终落在了屈方宁身上。目送他被人搀扶着出帐,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及夜,屈方宁尚在睡梦中,苏音已无声无息潜入营帐,将他偷了出去。屈方宁假作不醒,出帐才窃窃道:“如何?”苏音也不回头,悄声道:“老狐狸有要紧事与你谈。你见机行事罢!”屈方宁微微点头,道:“我也有要紧事跟你说。”
苏音负着他的手臂一紧,道:“地图我已亲手销毁,图上一糙一木,都已记在心中。只是我手下并无可使唤之人,金帛财物深埋地底,恐怕难以取出。”
屈方宁低声道:“此事我以后自有安排。如今首当其冲的,是要寻得扎伊四位皇子与传国玉玺。你可另择一图,标注二者藏匿之处,然后到三风林附近,寻找红云军首领屈林。老狐狸扶植红云军多年,暗中必有往来,稍加留心即可。我有一信物,他一见之下,自然深信不疑。”
苏音从他手中接过看时,见是一枚金丝垂坠的huáng金耳环,依稀刻画着一只六足长翅虫儿。即道:“我见了他,该如何说起你?”
屈方宁侧了侧头,眼中掠过一道寒光:“你告诉他,小奴隶奉此薄礼,唯盼主人早日归来。”
毕罗营帐早已静谧无声,柳狐帐中也是黑灯瞎火,只有一盏小小角灯点在门口。柳狐在摇曳烛光下正襟危坐,一贯笑意盎然的脸竟也换上了正经之色。
屈方宁从苏音背上落地,见他面前隐隐约约摆着一个棋盘,黑白棋子错落有致,似是一个残局。即失笑道:“柳狐将军,可是要与属下杀一局么?烦请点上灯罢。”
柳狐抬起眼来,目光炯炯,如电光肆nüè,穿透人心:“杀一局?这两方战局处处掣肘,步步为牢,无一日可得自由。十多年了!我此生唯一梦想,便是能凭借一己之力,亲手打破僵局。可惜从始至终,始终棋差一着。时至今日,终有瑜亮之哀。可叹!可叹!”
屈方宁心中一动,佯装不解:“属下愚钝,还请将军明示。”
柳狐让他坐下,单刀直入道:“屈队长,我这个人一辈子最知进退,事事点到即止,从不自讨没趣。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倘若有得罪之处,先行谢过。”
屈方宁心中雪亮,也笔直坐正,恭谨道:“将军但问不妨。”
柳狐凝视他良久,目光轻微闪动:“其他之事我差可明了,只有一个人……我好生放心不下。”
屈方宁淡淡一笑,道:“将军请看。”
他缓缓解开喉结下的纽扣,将挺括的领叶拉到颈下,将整片左颈肌肤露了出来。
柳狐的眼瞳渐渐睁大,目光中惊骇与欢喜掺杂难明:“这是……?”
屈方宁目光平静,应道:“是。”
他将衣领合拢,纽扣系上,与柳狐目光相对:“他发觉我与公主书信往来,勃然大怒,将我双手折断,双脚锁住,还在我身下刺下奴隶印记。我又不是生来下贱,他如此待我,我怎能不恨?柳狐将军,此人曾口口声声爱我如珍宝,最后却将我bī得无路可走,饮恨自尽。我恨不得将他食ròu寝皮……这份执念,恐怕比你更甚千百倍!”
他语气也非十分激动,却仿佛从肺腑中喷薄而出,字字含泪泣血。柳狐也为之动容,袍袖动处,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中也带了些不可自制:“好!你我从此互为臂助,一同搅他个天翻地覆!”
隔日,毕罗斩首乌赫尔般、禾媚楚楚之事传遍糙原,扎伊局势大乱。千叶、毕罗二国扶持乌赫尔般长孙布仁楚为新君,连夜签订“互不侵犯盟约”,条款包括巨额赔款、不放归战俘、在扎伊境内设军事自治区、自由贸易、自由支配劳力等。布仁楚尚在襁褓之中,咬着奶妈rǔ头不肯松口。礼官小心地捉着大王充满奶腥味的小手,在羊皮纸上印了下匆匆刻就的国玺,大王吓得当场尿了裤子。至于辖区如何划分,贸易又怎生掌控,相信未来二十年还有理不清的麻纱扯不尽的皮,那也不必急于一时。柳狐也一反平日锱铢必较、雁过拔毛的嘴脸,大方发出邀约,请千叶诸将前往天山雪错湖下苏颂王宫盘踞几日。又笑称四位王子常年领兵在外,阿斯尔王常感叹身边寂寞,想与年轻人说说话而不得。必王子一听,立刻毛遂自荐,连道父王对尊王仰慕已久,只恨缘悭一面云云。口齿之间极尽亲密,“岳父大人”四字已经蠢蠢yù出。郭兀良知他心思,向御剑请示:“大局已定,毕罗与我们通婚结亲,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柳狐最会审时度势,时至今日,谅他也生不出事来。”柳狐也在旁助兴道:“鄙国雪错湖风景瑰奇,一日之内,一湖之间,有冬雪凄凄,阳chūn初引,繁花盛绽于寒涧,凛冰载浮于夏泉。故老相传,萨宝音女王见侍女可温儿与其心上人相爱私奔,凤颜大怒,追赶至此,以雪牦角掷之,落地成湖,将二人吞噬殆尽。只是她万万料想不到,二人ròu身虽齐齐断送,魂魄却永远相依。少年在侍女耳边低吟浅唱的一支牧羊曲,历经千载,犹在清晨薄暮之间遥响。遥想女王当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却在qíng之一关上折戟沉沙,惨败而归。静夜思之,其可叹也欤?可悲也欤?”
郭兀良见他手舞足蹈,妙语连珠,嗓音柔和蛊惑,宛如空谷骊音一般。心中暗笑:“柳狐将军是祭司出身,说话当真动听。”正好有人来报:“安代大王命御剑将军先行一步,携盟书回国。鬼军已整装待发。”柳狐跌足道:“可惜,可惜!此等丽景,竟不能与鬼王殿下同赏!”御剑哂道:“柳狐将军盛意拳拳,我岂能败人清兴?这折戟沉沙的牧羊曲,我闻名已久,早就盼望一见。既来到贵宝地,断无过其门而不入之理。”即吩咐什方将盟书送往千叶,他与郭兀良几人拨马转道,与柳狐共赴毕罗。阿斯尔闻讯大喜,一路委派礼官、祭司,赠以厚礼,歌舞随行。必王子受赠之物丰厚无比,比起御剑、郭兀良亦有过之。安代王也赶派了八千御统军并千叶首席礼官那其居长老携重礼财帛前来,将王子装点得人模人样,与柳狐亲密携手而行,与王室使者融洽相处。行至雪错湖旁,已经是杀气全无,喜气盈人;士兵卸甲,战马闲行。如将军队辎重遮去不看,足足的便是一支迎亲的队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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