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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43)


那雪错湖果然非同凡响,湖面素白,湖岸苍翠,静卧天山脚下,秀美不可名状。东面白雾浩dàng,西北清新如洗;碎冰玎珰,浮花十里。千叶将士从未见过如此灿烂宏大的湖泊,无不啧啧称奇。当夜便在湖滨扎营,篝火点点,笑语声声。湖上清风chuī面不寒,有七分雾凇粉雪之洌,三分chūn风花糙之香。触目清丽邈远,心胸为之一慡。美中不足的是昼夜温差未免太大了些,在篝火旁尚且不觉,入帐才知腿脚都冻麻了。当夜十帐九空,千叶jīng壮男儿赤身luǒ体挤做一chuáng,互相取暖。次日东方大白,众人缠手缠脚地折腾一夜,尚自好睡未醒。只听门外吵嚷不休,一怒而起,只见毕罗二三百人脱得jīng光,正在一个大冰窟窿中凫水嬉戏。冰层厚逾三尺,边缘不断融解断裂,发出“喀拉、喀拉”之声。破碎的冰块随波起伏,在朝阳下折she出斑斓色泽。一名毕罗将领仰天抱臂,平平躺在水面上,双脚搭在一块狭长冰块之上,已经冻得血样通红。一见千叶众兵,便哄笑道:“妺水来的兄弟,下来玩玩?”
千叶众兵都是土生土长的游牧汉子,识水xing者凤毛麟角。即使有会水如都仁之流,见冰水奇寒彻骨,只怕入水瞬间就要冻得浑身僵硬,哪里敢下去一试?有血xing大发者咬紧牙关凑近冰窟,为寒气一激,全身顿如发痢疾般噤了十余下,再不敢逗留,只得灰溜溜地铩羽而逃,水中顿时嘘声震天。
柳狐也飘飘然出场,在冰窟旁含笑挥手道:“大家睡得可好?”
毕罗士兵鼓噪道:“好!”
柳狐笑眯眯道:“玩得还尽兴啊?”
众人击水笑道:“不尽兴!兄弟们正嫌水热了,准备吃冰凉快凉快呢!”果真有人捉了拳头大小的硬冰放在嘴里,咬得嘎嘣脆响。
柳狐佯惊道:“看来我为诸位预备的彩头,算是备着了。”袍袖一扬,只见一队侍卫捧了十盘金锞鱼贯而来,金灿灿huáng澄澄堆叠成山,在冰窟旁列队而立。苏音举步上前,从身后解下一个白玉阔口棋罐,其中满满当当装着一罐黑子,堆得岗尖岗尖。柳狐指道:“一子一金,童叟无欺。”打个响指,苏音臂膀轻挥,如撒网捕鱼一般,将一罐棋子尽数撒入水中。毕罗士兵如饿虎扑食一般,纷纷扎入水中,争抢不休。不一时已陆续有人执黑出水,认领金锞,岸边响起阵阵欢呼。最后清点,棋罐中大半黑子都已拾回,金锞却还剩下一多半。
柳狐洋洋洒洒,将他大毕罗今日之风采夸赞一番。复笑道:“黑子难不倒诸位,不知这次又如何?”响指一弹,苏音再次上前,取出一物。岸边水上一阵惊呼,原来他手上稳稳放着一个黑玉棋罐,装的却是玲珑剔透的白子。柳狐高声道:“一子十金,谁敢一试?”毕罗士兵热血沸腾,大叫:“如何不敢?!”一时群qíng激奋,连原本在岸边观望之人,也纷纷投入水中。
郭兀良在帐前遥望,见老狐狸志得意满,发噱道:“这下他的尾巴可翘起来了,总算有个地方压咱们一头了!”
御剑淡淡瞥了一眼,哂道:“为老不尊,尽捡人短处欺负。”
千叶士兵见奖赏不菲,脸上均流露艳羡之色。柳狐转身笑道:“千叶可有敢于下水的勇士?在下十倍许之。”都仁心动不已,步子已经迈了出去,见冰窟寒气森然,却是不敢上前。嘲笑声中,一名统领大声道:“追风千人斩,听说你在水下闭气七天七夜,才得以割下妖后蛇头。想必你的水下功夫也是登峰造极的了,何不让咱们见识见识?”
乌熊一听,这是叫阵到老大头上来了!那还有甚么可说,义不容辞地抢上前去,搜罗了一肚皮借口,口沫横飞地就要喝骂起来了。
却见屈方宁伸手一拦,自己走了出去,手已经解开了腰带:“阁下既有此意,我也却之不恭。见识不敢当,只当献个丑罢!”边走边脱,依次除下面具、上衣、军裤、马靴,只穿一件白色上衣、一条薄薄的白绸长裤,赤足站在冰上。chūn日营只来得及叫出一声:“队长!”只见那挺拔的白色身影一动,已经跃入水中。
郭兀良大惊失色,见御剑在身边霍然站起,忙道:“我……叫他上来。”
御剑宽阔的肩头轻微起伏,显然在竭力抑制怒气,隔了一刻,才从齿fèng中发出几个字:“随他去!”
那边苏音已将白子抛洒而下,众人喧哗争抢,不一而足。无奈水色清澈,映雪反光,白子入水,与湖水浑然一色,难以分辨。拾到者寥寥无几,约莫一炷香工夫,棋罐中才铺落薄薄一层,门前冷落,风光大不如前。众兵兴头也随之褪却,不若之前亢奋。所幸追风千人斩下水之后,一次也没上岸,聊可慰藉寂寞之心。此念方兴未艾,放眼水面,都是赤条条红彤彤大汉,却不见敌方选手。一时面面相觑:“那小子到哪儿去了?”
忽听哗啦一声,屈方宁从水中冒出头来,右臂划水,向岸边划去。动作迟钝,如有千钧之重。离岸二三丈,已经支撑不住,示意需要援助。乌熊等急忙上前,将自家队长拖拽上来。岸边寒气极重,屈方宁一离水面,衣服上便结了一层薄冰。只见他浑身僵硬,向棋罐踉跄一步,兜住衣摆的左臂一松,只听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无数白子从他手中流泻下来,好似下了一场鸣珠溅玉之雨。最后一枚当的一声落下,正好与罐口齐平。
两军将士见了这骇人听闻的身手,无不瞠目挢舌。就连平日与他最相熟的chūn日营将士,也张足了半天嘴,才簇着他欢呼起来。
柳狐快步上前,握住他手,感叹道:“千叶有英雄如此,在下再不qíng愿,也只能心服口服。左右,快去取热酒来!”
屈方宁冻得浑身青紫,连喝三碗烈酒,腹中才恢复了一丝暖气。千叶士兵一拥而上,递的递冻伤膏,铺的铺毡子,生的生火。屈方宁在熊熊大火前坐了一天,身上裹了三chuáng毡被,头上戴了个不知谁家老祖母的熊皮帽子,脊背、脚上、胸口都塞着暖袋,犹觉寒冷。千叶将士与他围坐一处,兴高采烈地瓜分柳狐亲手送来的金锞。乌熊见他牙关不断打颤,关切道:“老大,再拿张皮子来,给你捂上?”屈方宁心道:“再捂,老子的背就要断了!”见乌熊学柳狐打个响指,一张灰不溜秋的shòu皮已从远处飞快地传递过来,待要开口拒绝,哪里发得出声音来?
幸而巫侍卫长从天而降,将他裹得冬熊一般的身子往越影上一抱,说了声:“将军要见你!”就蹬蹬蹬地带着跑了。
他心中奇怪:“他要见我作甚?”入了主帐,见帐中空空如也,既无炭火暖炉,也无烈酒热汤,只chuáng上铺着一chuáng貂被,不知作何用途。此时天色已昏黑,别人帐里都点起了灯火,主帐却漆黑一团,冷冰冰的一丝暖意也无。他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敢摔门而去,只能缩在帐门前发抖。过了一盏茶工夫,才听见军靴重响,御剑掀门而入,也不管他在门口,一面解开军服徽章,一面头也不回道:“脱衣服,上chuáng。”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满心难以置信:“老子都要冻死了,你这时候来了兴致?”御剑见他不动,止步扫了他一眼,意示催促。无奈,只得脱下一身笨重装束,颤抖着爬上chuáng。拥被而卧,只觉身上四面漏风,冷得刮骨一般。见御剑已将上衣除尽,只剩一条单裤,帐中全是他身上气息,令人心烦意乱。他背上愈来愈冷,手脚麻木不仁,连鼻尖都没了知觉,头顶也渐渐麻痹了。少顷,御剑掀被上chuáng,手臂揽了过来,缓缓将他搂入怀里。他身上如冰之寒,一与御剑滚烫的肌肤相触,顿感温暖无比。只觉御剑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也讶于他身上的严寒。不过这迟疑也只一霎眼,旋即仍将他紧紧抱住了。
这动作二人从前做过千百次,今日却都生疏了。他枕着的手臂相当僵硬,抱着他的手也甚为机械。他自己两个手臂牢牢贴在身侧,浑身别扭,动作十分不自然。隔了一刻,只觉放在自己背后的手探了下去,一直摸到了大腿。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只见御剑在黑暗中微微一动,似乎是皱了皱眉头。接着长裤一松,屁股一凉,给他一直褪到脚腕,露出光溜溜的两条腿。随即上衣也给他撩了上去,冰冷的肚皮紧紧贴着他肌ròu硬朗的小腹。身上虽然还有一条底裤,但也危险得很了。
正胡思乱想,只觉双腿被捞了上去,夹在他粗壮的大腿之间。背也被按了过去,整个人都深深陷入他怀抱之中。御剑体温远远高于常人,就是他当年容易发热流汗之时,也常爱在他身上取暖。此时与他肌肤相亲,仿佛落入一个太阳般的熔炉之中,却无烫伤之虞。一时不知何解,心中的念头却是:“抱着个冰块,这人不怕冷的么?”
二人在黑暗中相对良久,只听见彼此的呼吸之声。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他脚趾刚刚开始感到蚁噬般的疼痛之时,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听不出qíng绪的问话:“……你好了?”
他不知其所指,抬了抬眼睛。御剑将他的头按在原处,声音里已有了些不耐烦:“我问你手好了没有。”
他这次听清楚了,动了动头。
御剑低低道:“好,拖伤带病,还不忘四处折腾。你能耐得很!”
屈方宁听他语气里有个咬牙切齿的意思,显然已在bào怒边缘。这滋味他领教过多次,实不敢再次顶风作案,只得悄悄往外缩,妄图避开正面冲突。
才与他拉开半尺距离,只觉背后一股大力抵来,将他重重拥了回去。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始料未及的叹息:“算我怕了你了,行不行?”

第78章 千珠

他心中默默道:“是我怕了你。”把头深深埋在他胸前,闷声不语。
御剑似也自悔失言,闭唇不再开口,兀自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屈方一边手臂压在身下半天,早已麻木胀痛,肩上也冷风飕飕。御剑略一抬身,手臂从他胁下穿过,让他的手环住自己健硕的腰身。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紧密相贴,再无一丝fèng隙。屈方宁体温逐渐恢复,脏腑涌起阵阵暖意,一直紧张绷紧的背也松弛下来。御剑察觉他不再颤抖,问道:“还冷不冷?”
屈方宁摇了摇头,一个“不”字刚刚出口,一阵鼻酸直涌上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御剑嘲道:“嘴里没一句真话。”手臂一紧,把他冰冷的脸颊揽在自己赤luǒ的胸膛上。
屈方宁心想:“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又何必要问我?”只觉全身无处不妥帖温暖,只有后脑yīn寒阵阵。念头一动,头上微微一沉,脑后已传来他手掌的热意。但觉他顺着自己冰冷的头发抚摸到后颈,碰了一下他冰冷的耳朵,随即有些粗bào地将他的头按入肩窝。
屈方宁呼吸就在他脖颈边,暗夜中只见他喉结一起一伏,一动也不敢动。少顷,只觉身下有些异样,似乎有个粗热之物硬硬地抵在他大腿上。这一下如临大敌,恼怒中又略带慌张,抽手动脚地往外挪,企图把自己退出去。
御剑随手一揽,不悦道:“跑什么?”察觉他背都弓了起来,膝盖也qiáng项不服地抵在他腿间。他醒悟过来,冷冷道:“怎么?你以为老子忍不住?”
屈方宁一低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头皮一痛,已经被他扯住头发,被迫与他对视。隔得近了,只见他深不可测的眼底尽是bào躁气息:“我要碰你,还等得到今日?”
屈方宁心想:“我又不是今天才识得你。”虽然不敢明说,脸上却自然流露出抗拒之意。也不愿跟他四目相对,僵持一瞬,眼睛便移了开去。
隔了短短一刻,只听御剑压抑怒气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你他妈是要气死我。”
屈方宁与他一分开,胸腹温度骤降,本来僵在原地不yù理会,奈何身体不争气,肩头一耸,又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御剑都给他气笑了,重新将他抱紧,说话仍然没有什么好语气:“就这样还给我逞能?你杀鳄鱼跳冰水的威风呢?兜了一兜破棋子,冻得半死爬上来,得意得很啊?”
屈方宁心想:“我又不是为你跳的。”脑中却乍然一动,想到了一件极其要紧之事:“老狐狸布下这个局,嘴上说是为了让我立威人前,莫非……还有别的打算?”
御剑微一颔首,似是看了他一眼:“柳狐狸教唆你的好事,以为我不知道?老东西一心想扳倒我,眼睁睁地盯着我一举一动,苦苦寻找可乘之机。我一生之中从不向人示弱,更不会在敌人眼前露出破绽。你在扎伊地下那几天,他乐都乐死了!你他妈撒谎撒得不眨眼,哄老子哄得团团转,跟别人勾勾搭搭,还想杀了老子。你有什么好?老子早就不想管你了,更不想看见你的脸。你就给我作!刚从水里出来,瘸着一双手,身体也没好,还有闲心跟人斗狠!你是一心求死是不是?要不是你他妈全须全羽地出来了,能动能笑能喘气,我真恨不得……一手掐死你!”
屈方宁听他语气不善,却不像真心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轻轻瑟缩了一下,心中却生出一股奇怪的念头:“你折磨我下得了狠手,我自己折磨自己,反倒不行么?”
御剑手臂环抱过来,将他揽得更紧了些:“好的不学,尽jiāo些狐朋狗友,学得一身毛病。”嘴唇压了下来,几乎擦着他鬓角:“就那么不想活?安分几天能要你的命?一天到晚鼻青脸肿的,老子担心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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