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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66)


御剑听他说得决绝,眉峰深深蹙起,起身道:“宁宁,你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我过几天再来看你。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有什么问题,往后也可以慢慢计议。”
屈方宁一双眼牢牢盯在他身上,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这灵柩不能永远放在这里,总有烧掉的一天。他是主,我是臣,闹得再大,最后也不过赔礼道歉,糙糙了事。可是御剑将军,我没有你那么赤胆忠心,为了国家大业,牺牲谁都无所谓。我龙必杀我儿子,我必定让他血债血偿!我今天只要你一句话:假如有一天我跟他们势不两立,你站哪一边?”
御剑久久与他对视,摇了摇头:“……不会有那一天。”
屈方宁目光一动,道:“万一呢?”
御剑道:“没有万一。”
他的口吻森严笃定,屈方宁微一恍神,冷笑又已浮起在嘴边,道了声“好”,解下自己腰间的易水寒,向他递出:“那你现在拿着这把剑,去杀了我龙必!”
御剑看了短剑一眼,没有接:“宁宁,杀人不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屈方宁完全不听,手臂伸出,向他重新递了过去:“你自己说过的!为我做什么都愿意。你的话只有在chuáng上的时候算话,现在不算话了么?”
御剑目光也有些冷了,向那灵柩一瞥,道:“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这孩子。”
屈方宁连连冷笑几声,道:“你当然不知道了。他来到这世上,只有我真心疼他、爱他,把他的喜怒哀乐看得比自己还要紧。这种心qíng,你这样的人……一生也不能领会。”手臂无力地垂下,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一般,整个人委顿下来:“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能对同一个人失望两次。”
御剑一动不动,道:“宁宁,他是我义兄的儿子。你这样bī我,想过我有多为难没有?我这一下没有遂你的心意,就是你的敌人了?”
屈方宁背身向他,全然无动于衷:“是啊。我冲动,我幼稚,那又怎么样?你一个人去深明大义罢!从此与我再无瓜葛,只当从来没认识过!”
这“从没认识过”的话,他从前也说得不少。但御剑今天听来,真如掏心割肺一般,几乎迈不开脚步。见他身上半敞着一顶雪白的斗篷,还是当日与自己重归于好时穿的,教他如何能舍得下?在他背后默立良久,再开口时眼睛也已经红了:“……宁宁,你想让我去造反吗?”
屈方宁背心微微一震,转过头来,两颊苍白,满脸都是泪水:“我从没这么说过。可是大哥,有些话不用说也明白。在你心里,我永远是第二位的。在你的大义面前,我什么都不是。”忽然笑了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其实这道理我从前就懂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那时候你把我送给了左京王,后来你跟我说,你后悔了。我相信你,真的!可是我深深地知道,就算当日的qíng形再来一次,你还是会把我送出去的。”
御剑胸口一阵qiáng烈酸楚,心想:“我不会再用你换任何东西。”
但此时再说甚么,似乎都太晚了。
小安孜王未成人即夭折,按理说下葬也不应太过铺张。但屈方宁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将一件丧事办得无比浩大,送葬的队伍蜿蜒了十几里之长。他跟必王子如今势如水火,有些聪明的贵族将领也嗅到了风声,自己都不露面,只派了手下的幕僚、副将前去。只有小亭郁亲自加入了队伍,他在前头扶灵,小亭郁便在离他半里远的地方,派人挥洒纸钱。
安代王没有来,必王子当然也不会来。但理由还是冠冕堂皇的,说是毕罗阿斯尔王听说外孙夭殇,震怒万分。幸而兔采公主远嫁在即,还算勉qiáng维持了二族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大王、王后一家四口,正和使者讨论婚嫁事宜。
屈方宁对此漠不关心,连头都没有回过。他将阿葵小小的骨灰,与乌兰朵的骨灰并排放在一起,喃喃道:“以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桑舌在他远远的身后,闻言眼圈一红,深深地垂下了脖颈。
小亭郁的轮椅也停在距他一箭之地,听了这句话,眼角向人群中缺席的空位微微一扫,若有所思。
阿帕也戴上了蒙面的黑纱,穿着一身死亡般的灵装,三步一叩,九步一跪,来到两个骨灰坛前。她一声也没有哭,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在场的人见了她的模样,都忍不住掉下泪来。有经验的年长者则悄声对别人说,她可能活不长了。
他们断然不会想到,法事刚刚结束,阿帕就脱下臃肿不堪的灵装,换上了洁白的面纱,来到一座既不属于她、也不属于任何人的帐房之中。她打了冷水,折了帕子,就此呆呆坐在镜前,对自己红肿的双眼不闻不问。她的嘴唇异常苍白,手边也有最上等的苏州胭脂,却没有描唇的心qíng。
一双手从背后环了过来,搂紧了她的淡绿衫子:“今天辛苦了。脸色怎么这样白?”
她往日一听到这沙沙的充满诱惑的男子声音,心房就仿佛被一只灼热的手彻底打开。此时却只勉qiáng一笑,覆住了他雪白的手套:“……听说必王子说要亲自拷问我,看我是不是受你的指使。”
她轻轻垂下头,声音有些颤抖:“将军,我……有点怕。”
屈方宁笑了一笑,在她后颈吻了一下:“你是毕罗人,何况有守灵义仆这么大一块金牌,谁敢动你?”将她下巴略微一抬,在镜子里与她对视:“好妹子,怎么几天不见,愈发楚楚可怜了?”在她耳边chuī了口气,笑道:“我那谈笑间杀人灭口,骗得两国上下团团转的伶俐姑娘呢?”
阿帕抬起头来,有些痴迷、有些畏惧地看着他镜中俊美的面孔:“我……本来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只是为了将军高兴,别的都不顾了。这几天……看到将军为小王爷那么伤心,我心里也不好过。”
屈方宁似笑非笑道:“你想给我生一个?”
阿帕急忙摇了一下颈子,低声道:“婢子……没有这个意思。”脸颊却不由自主地染了些淡红,道:“连我都这么想,别人看见了,就更觉得将军qíng真,王子可恨了。”
屈方宁静了一静,道:“我也没想到他出手那么重。”
阿帕心头怦然一跳,隔了一刻,才试探般轻声道:“将军,你想过……小王爷有可能真的是你的……骨ròu么?”
屈方宁霍然一笑,道:“真的又如何?”
阿帕低低道:“……若是真的,将军会不会……也让他身处险地?”
屈方宁在她颈边一笑,道:“有差别么?”
她脸颊上的血色几乎在瞬间就褪了下去。只qiáng笑着摇了摇头,道了声:“没……没有。”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悄悄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第92章 chūn集

不日,其蓝驻军传讯:永生之海风雨大作,百名巫师唱灵曲、施冥法、放天灯,替商乐王、鱼丽公主招魂。其蓝族人久居一隅,耽于安乐,顺从堪比羊羔,不似扎伊民风彪悍,qiáng项不服。此事一出,人心躁动,别有用心者乘机挑事,平民与辖区守卫冲突频繁。安代王当机立断,命郭兀良、屈方宁前往镇查。屈方宁连国会也不来参与,只派人答了声“知道了”,举止嚣张无礼之极。郭兀良是王子之师,又一向与他jiāo好,这一招迂回之计,众人看在眼里,自然心中雪亮。想到乌兰将军年少气盛,又在短时间内迭逢大变,一时想不开了要拼命,也是人之常qíng。只须善加开导,迟早是要握手言和。只是论起资辈、jiāoqíng,鬼王殿下与千机将军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放眼一看,一个神色yīn沉,一个目光冷淡,连嘴皮子也不动上一动,毫无替国分忧之意,实在令人费解。
乌兰军临行前,营地前来了一队马车,说是格尔长老病重,要jiāo代几句遗言,请阿帕小姐务必亲去,即日动身。阿帕含泪应了,收拾行装之时,见四下无人,便扑在屈方宁怀中,哭道:“将军,长老好端端的,怎会在这节骨眼上生病?定是毕罗要严查公主、小王爷两案。柳狐大人眼光毒辣,婢子骗得过旁人,须骗他不过。”屈方宁安慰道:“放心,你只管装聋作哑,我自会护你平安。”阿帕凝目看了他一刻,眼中落泪,哽咽道:“既如此,将军赏婢子一件贴身物事,长路漫漫,也好有个念想。”屈方宁笑道:“好姑娘,怎么要起我的东西来了?不过分别几天,哭得这般叫人心疼!你乖乖上车,等避过这阵风头,我再去接你回来。”阿帕执意索要,只得答允。游目一看,见帐壁丝绒上红光熠熠,除飞光外,另悬一圆筒状黑色箭囊,革色黑不见底,仿佛幽冥太空;火焰吐息不定,似yù脱彀而出。囊中斜cha有七支长短不一的箭矢,长而极细、如美人胫骨者有二,曰神君、曰太一,断敌颅首,如探囊取物;短而沉凝,镂饰矛戟者有二,曰若木、曰烛龙,瞬发破阵,以一敌万。另有两支微光晦暗,箭身隐隐透出玄色,曰朝回,曰夜伏,攻坚破城,无往不利。最后一支最小、最短,畸怪不平,既无光彩透出,也无纹饰篆刻。遂拔出易水寒,将朝回箭尾削下少许,jiāo给了阿帕。阿帕取出一条淡绿色的帕子,郑重地包了几包,放入怀中,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屈方宁遥遥望着她窈窕的背影,眼瞳微微一暗。沉吟片刻,便脱下手上扳指,连飞光、追风一道,命人送还鬼城。去者少顷即回,几样物事却是原封未动。答曰:“御剑将军说,将军不要的东西,烧掉也好,送人也好,任您处置,无须知会他老人家。”屈方宁心中恼火,暗想:“老子给了你台阶,是你自己不下。以后再怎么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心软的了!”但恼恨之下,颇觉心虚,自忖筹码不足,这一次贸然出手,实在也没什么胜算。嘴上喃喃咒骂了几句,内心深处却不禁生出个莫名的念头:御剑若事事对自己言听计从,罔顾君臣大义、金兰之契,自己多半也是会看他不起的。
此时桑舌前来送伤寒药,在他帐里略微坐了一坐,也没什么多话,只在临去时小心问了一句:“你和小亭郁哥哥……是不是吵架了?”
屈方宁想到这桩公案,又是一阵头痛,只道:“我们妹子一天到晚,尽关心哥哥们jī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时候才替自己cao心cao心哪?”
桑舌往日一听他出言揶揄,就要脸红跑走。此时却镇静如初,只顿了一顿,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黑辫梢:“嗯,爷爷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捡药也不利索了。我年纪也大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屈方宁心中一阵触动,目光也温柔下来:“是我疏忽了。一会让几个手脚灵活的过去服侍你们爷俩,任凭打骂便是。”又向她笑了笑,道:“小姑娘才几岁?在我面前还装起老成来了!”
桑舌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向门口走出几步,回头轻声道:“谢谢你,方……方宁哥哥。”
屈方宁第一次听见她这么称呼自己,还没咂摸出滋味来,只见她两手捉着布裙的边,走得非常之快,一下就不见了。
他瞧着风中摇曳不定的帐门,一时怅然若失。少顷,回伯带着一身远途之气进帐,将一枚褐色的药丸放在他手中。屈方宁吃惊道:“崔玉梅这一次给得这么慡快?”回伯打手势道:“她下山追杀仇家去了,从她徒儿手中哄来,那可容易得多。”屈方宁哂道:“名门正派,也要赶尽杀绝的么?”衔了药丸,忍着苦吞下肚。见回伯仍在一旁怔怔出神,怪道:“怎么?”
回伯眉宇中忧色一闪即过,随口道:“没有,是我多心了。”在他头顶拍了拍,起身出帐。
屈方宁不明所以,略一思忖,心道:“先生一年见她一次,每次去二三个月不等。今年没见着,便神思恍惚。难道……?”想到崔玉梅那张灭qíng绝爱的寡淡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忙将这大不敬的念头从脑子里驱了出去。
次日清晨,大军待发,安代王却临时颁布了另一条谕令,将郭兀良换了下来。屈方宁身披银甲,背负飞光,胯下追风白鬃如雪,伫立妺水河畔,听闻临阵换将,只冷冷哼了一声。遥听车马靴声,不免有些期待。及近一看,却是小亭郁一袭苍青色大氅,独坐于一架古战车之上,神色冰冷,率军前来。他拿乔错了人,失望之下,索xing将错就错,没好气地发兵前行。一路小亭郁也不来招呼,两路大军形同陌路地开往离水,互不理会。小亭郁机关之术巧夺天工,只是she塔、弩chuáng无不沉重难行,都是靠那十余头白象做苦力车夫。屈方宁偶尔回头一瞥,只觉古怪好笑:“你鄙夷老子喜欢男人,这白象就是御剑天荒送的,你怎么不也一刀两断,舍了算了?”
兵至离水,小亭郁接掌的是郭兀良之位,算来屈方宁还要比他低半级。遂命大军在乌古斯集市旁扎营,纠召集驻军首领,严查滋事之所。屈方宁则向永生之海派遣使者,请见领头巫师等人。对方极其傲慢无礼,口口声声对千叶“残酷统治”不满,要求拿回一系列自主权。接连半月,毫无进展。二军营地相距不远,屈方宁与小亭郁却从不jiāo谈,诸般决策,都是由亲兵跑腿传信,两人轮流审批之后,再行发出。小亭郁接掌主帅之位后首次远征,不yù授人以柄,处处小心在意。对方察觉他心有顾忌,愈发气焰嚣张,为首巫师更联同大小璇玑洲正副领事,驱逐异族商人、牧民,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使得边境局势紧张,商旅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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