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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79)


屈方宁笑道:“是么?那你日后回去,可得分外小心了。”命他牵马过来,一路往鬼城去了。
他从秘道上山,熟门熟路,不一时便到了主帐门前。见帐中亮着灯火,御剑独自坐在案前,凝眉看着一卷文书。牛油灯下,只见他全身漆黑,只摘了重铠大氅,手甲、手套并贴身鳞甲均未除去,呼吸也带着白气。想是进门不久,火龙还未烧暖。他脚步一动,御剑立刻发觉,头也不抬,道:“就过来了?当爹的滋味如何?”
屈方宁掀开帐门,笑道:“谁当爹了?”
御剑抬头见他,眼中立刻也有了笑意:“你怎么来了?”说着伸手向他,将他拉在怀里。
屈方宁将泥污外衣扔在一旁,道:“我听见你回来了。”
御剑让他坐在身前,道:“我见你帐里熄了灯,当你睡着了。”
屈方宁嘻嘻笑道:“我没睡着。等了半天不见人,还以为你带了女人回来,特意跑来捉jian来着。”
御剑凿一下他的头,笑道:“尽胡扯。大王一连催我三次,说有大事相商,一刻也耽误不得。我连夜赶回来,他自己却吃了药睡了。”
屈方宁给他凿得很是疼痛,揉了揉脑袋,在他怀里轻轻道:“哼,你心里就只有大王,也不打听打听我的事。”
御剑亲亲他嘴唇,笑道:“怎么没打听?我们宁宁在大都威风八面,一人独大,杀得好不快活。怎么,司仪官马屁拍得不好,要大哥来夸夸你?”
屈方宁给他亲得笑起来,道:“谅你也夸不出什么花儿来。”转身抱着他头颈,问道:“刚才你说谁当爹了?”忽而眼睛一亮,喜道:“难道是巫侍卫长?”
御剑笑道:“正是。他夫人前几天传信来,喜得他抓耳挠腮的,早晚在我耳边念叨,听得我头大三圈。”
屈方宁啧啧道:“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害臊。”忽然一拍手掌,道:“那我就要当舅舅啦!”
御剑看他笑道:“哪有你这么年轻貌美的舅舅?”
屈方宁沉浸在当舅舅的喜悦中,盘算着要给未出生的外甥准备甚么礼物。又催御剑道:“大哥,你也别和老狐狸纠缠了,早些打下天山来,也好让巫侍卫长安心陪我妹子。女人有了身孕,脾气远比平时要坏得多。这时丈夫若是不在身边,无人供她拳打脚踢,那可不妙之极。”
御剑听他信口开河,摇头一笑,眼中却浮起一层忧色。
屈方宁也自觉闭嘴,试探道:“……老狐狸打不动么?”
御剑道:“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一次与他对战,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对我一举一动,不说了如指掌,但对各方动向,掌握之准,令人刮目相看。我军何时驻扎,何时行动,十次中有八次,他都判断得丝毫不错。我对他最了解不过,深知他绝无这份本领,必是抢先一步从我这里获知了讯息。”
屈方宁注视他深邃双眼,问道:“你是说,有内应?”
御剑喟道:“有内应反而简单。不止鬼军如此,连殿下、整个御统军,乃至最近其蓝兵变、繁朔宣战、驻马城兵败,这些事连成一线,令人感觉甚为异样。我们惯以武力服人,这一次却有无从着力之感。”提起拳头,在虚空中一击,蹙眉道:“仿佛千钧之力打在一团棉花上,这棉花之中,却还藏着一根毒针。”
屈方宁嘴角细不可闻地一翘,捉着他手,在自己脸颊上碰了一下:“大哥,你也不要太过烦恼。我倒是想到一件事:你军中用红鹰传讯,早已不是秘密。我记得当年我在离火部时,用的是一套刀形开头的密文。不知现在换了没有?”
御剑沉吟片刻,道:“宁宁,大哥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密文置换,工程太过巨大,仓促之间改头换面,反而难以解读,难免贻误军机。”
屈方宁也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道:“嗯,其实也不必全数更换。只要将东、南、西、北,并十、百、千、万几个字略作改动,即便被人截住,也是取之无用。或者薄施小计,故意让他截下,到时设下埋伏,瓮中捉狐狸,岂不是手到擒来?”
御剑颔首笑道:“原来舅舅不止年轻貌美,鬼办法也多得很。”
屈方宁骄傲道:“那是当然。我还有个最大的办法,你要不要听?”
御剑抱着他腰,指了指自己,示意洗耳恭听。
屈方宁向他使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我带飞光到苏颂王宫门口,一箭破了他老巢,如何?”
御剑哈哈大笑,一扫眼底yīn霾:“好极!待你拿下毕罗苏颂,也不必忙着庆功,只管马不停蹄南下,先取南朝汴京城,再破大理月知宫,就此横扫南北,一统天下。”
苏颂王宫占地千顷,四周堡垒林立,远非大都城可比。屈方宁听他说得夸张,也不禁笑出声来,道:“我没那么多箭呀!”
一番说笑,御剑也暂且抛却公务,专心与他亲热。屈方宁将双腿都架在他一边大腿上,四处寻了酒来,含在唇间,向御剑做个引诱的样子。御剑搂着他的手紧了几分,却歉意道:“大哥还在等金帐传话,不能陪你尽兴。”
屈方宁讨个没趣,自己把酒吞了,闷闷道:“大王这么急找你做什么?”
御剑道:“多半是为了兀良的事。”
屈方宁哦了一声,心思略微一转,道:“前一阵我去看郭将军,他那头白狐狸好像不太好了。”
御剑不解其意,道:“嗯?”
屈方宁靠在他胸前鳞甲上,道:“那头狐狸,你不记得了?昭云郡主要捉它,我和……死活不肯,还同贺将军打了一架,幸好你中途出现,救了我一命。”
御剑一怔之下,才想起这桩前尘,失笑道:“是有这么回事。”
屈方宁阖目一笑,道:“你那时真是威风凛凛,好似天神降临一般。我晚上回去,不知把你的模样揣测了多少遍。”
御剑心中柔qíng触动,在他头顶轻轻一吻。
屈方宁继续道:“后来我跟你学箭,你答允要带我到江南去。那年冬天我许了很多愿,想一直呆在你身边,果然都实现了。”
他说话的口吻十分甜蜜,唇角也带着小小笑容,御剑听在耳里,不知为何却一阵心酸,竟不愿再听下去。
屈方宁轻轻道:“大哥,其实也难怪郭将军忘不了她。兰后长得那么美,又是郭将军平生第一个喜欢的人。大哥,将心比心,倘若有人不许我跟你在一起,硬生生把我送到别处去,我也是受不了的。”
御剑听他说得缠绵,心中也不禁跟着想了一遍:“如果有人将宁宁从我身边夺走,从此不许我再与他见面……”
刹那之间,一股qiáng烈之极的qíng感在他胸口鼓dàng开来,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斩钉截铁地说道:“决计不能!”
屈方宁闭着的眼角微微一弯,低声问:“大哥,今年就快过完啦。你准备许个什么愿?”
御剑忆及去年今日,将他往怀中再抱了抱,道:“没什么愿要许。所求的都得到了。”
屈方宁睁开眼睛,笑道:“你不想把那根棉花里的毒针拔出来么?”
御剑顺他xing子,道:“宁宁既然这么说,那便这么许罢了。”
屈方宁嗤了一声,仿佛甚感无趣:“结果绕了一圈,还是我不要紧,你的大王要紧些。”
御剑笑道:“说什么话来?两个都要紧得很。我既要大王的基业千秋万代,也要与我小宁宁地久天长。”
屈方宁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那你可贪心得紧啊。”手臂却愈加收紧,深深埋进他怀里。
永宁十二年冬天,妺水边依然有许多大事发生。除去一些必要的生老病死,在寒冷与睡眠之间,火炉旁是永远不乏谈资。其中最骇人听闻的,还属郭兀良将军重整自家军队这一件事。听说大王与御剑将军都好言好语地劝过他,车宝赤将军甚至还洒了几行热泪,却也没能阻止他一意孤行。
若苏厄对这些煌煌巨业,一点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手头负责冶炼的弓弩刀枪,在前线消耗巨大,一刻也不能放松。他把家当搬进了营地,吃住都在熔炉旁,满脸都是灰尘颜色。连他的朋友霍特格,见了也认不出来了。
屈方宁来找他那一天,他刚熬了一个通宵,打着哈欠揉着脸,差一点撞到别人身上去。等看清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才啊的一声叫出来,掉头就往家里跑。跑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又急忙忙地折回来,红着脸说:“你……等我一下!”
屈方宁道:“好好,等你。”
他这才放下心来,风一样地跑走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如从前一样,肩并着肩,一起坐在棵子坡的白石头上了。
若苏厄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gān净衣裳,破dòng的靴子也换掉了。但坐在屈方宁身边,还是很不好意思。一下把手放在衣兜里,一下把脚从石头旁边收回来,怎么坐都觉得不合适。
屈方宁问他:“你们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若苏厄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想了一会,忍不住问:“你也不知道吗?”
屈方宁反问他:“我为什么会知道?”
若苏厄张口结舌,说不出道理来。他心里想:“你跟千机将军是好朋友……”
屈方宁看透他心思一般,笑了笑,道:“我跟他吵架了。他好久跟没我说过话啦。”
若苏厄立刻觉得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一下就慌张起来了。
屈方宁侧了侧头,看到若苏厄的表qíng,反而笑了:“你跟你的朋友,难道从来不吵架的么?”
若苏厄认认真真回想了一下,平时跟霍特格倒也有些小小的争执,但要说互不理会,那是从未有过的。
屈方宁自言自语道:“不跟我说话也好。反正最后……”
最后怎么样?他没有说,若苏厄也没有问。
坐着坐着,若苏厄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他一把捂住肚子,脸一下就红了。
屈方宁似乎才想到他还空着肚子,问:“你还没吃饭吧?带什么吃的没有?”
若苏厄腰带里还放着一卷ròugān、半个馕饼,却面红耳赤地不肯拿出来。
屈方宁替他把东西掏出来,自己也不客气地撕了一边馕饼,跟他一起吃了起来。
他吃得快,若苏厄吃得慢。等他擦了擦嘴角,重新在石头上坐好,若苏厄才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在等自己。
于是他三口并做两口,一鼓作气吃完了,端端正正地坐了,等待他来跟自己说话。
屈方宁却难得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问:“若苏厄,你觉得世上最好的兵器是什么样的?”
若苏厄心中做出了许多回答,但他隐约感觉到,这个人并不需要。
屈方宁说:“我曾经以为,最好的兵器应该像易水寒一样,锐利无匹,像冰一样冷。像死亡那么冷。”
“后来我发现,最好的兵器其实应该像飞光一样,摧城拔寨,像火一样热。火不是能将万物化为飞灰么?”
若苏厄想:“这都不是你要说的。”
只见屈方宁笑了一笑,道:“现在我知道了,最好的兵器应该是这样的:它既不冰冷,也不火热。它不像死亡,也不像毁灭。它应该像一滴眼泪,一缕晨风,像早chūn的时候,在墙角下,开了一朵无声无息的花。”
“它没有气味,没有颜色,甚至……没有形状。”
“若苏厄,我把最冷的冰和最热的火jiāo给你。你能为我铸一把这样的兵器么?”
若苏厄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
他从没有锻造过这样的兵器,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也没有别的原因,只要屈方宁一开口,他就一定会答应的。
屈方宁握着他的手,诚挚地说:“若苏厄,谢谢你。”
若苏厄摇了摇头,心里默默地说:“不用谢。”
两个人也没有别的话,还是肩并着肩,坐在棵子坡的白石头上。
若苏厄鼓足勇气,眼睛也不敢看他,轻轻地说:“……要早点和好啊。”
屈方宁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说话,眼望淡淡的太阳照在北糙原的深雪上,靠着若苏厄的肩,疲倦道:“若苏厄,给我唱个歌罢!”
若苏厄唱的是一个《妺水谣》:
“我从妺水过,
妺水yù留我。
金丝编织的靴子湿了,
雕着素簪花的船儿翻了,
窈沙公主的绿手帕在月亮下哭湿了,
——留不住我!
我从妺水过,
牧人yù留我。
男人割下了头颅,
妇人袒露了双rǔ,
少女祭献出比花朵更美丽的贞cao,
——留不住我!
我从妺水过,
大地yù留我。
河面漂满了死者,
牛羊在bào风雪中走失,
连天的金帐全部化为灰烬,
——留不住我!”

第102章 终章一 图穷

郭兀良重编军队,使麾下士兵各归其主,直接听命于封地领主。好一似风chuīhuáng沙散,旧部军官虽极力胶合,争奈主帅心意已决,只是徒费气力罢了。御剑劝阻无果,眼下战事要紧,只得匆匆踏上归程。当是时,御统军已护送必王子撤离,两路新遣军尚未补充到位,前方只余小亭郁一人坐镇。他这一趟金帐之行,处于风口làng尖,十分冒险。为免风声走漏,未告知麾下将领一人。一来一去,也不过数日之间。其时天山脚下坚冰百尺,雪气如割,两方将士不堪其苦,偶有jiāo战,也是一触即收。虽多有裂肤堕指者,若单以伤亡论,倒比之前少得多了。不想他前脚刚踏入妺水,毕罗那边已然发难:哈gān达日率军十万,沿风雪牧场南线,向千叶远征军疾扑而来。时间掐算之准,便如在他身上装了一双眼睛。大军所指之处,赫然便是小亭郁驻军所在的孔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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