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35)


周默道:“那是……”
杨采和忽截口道:“让我来说。”
未等周默回答,便抬起头来,一字字清清楚楚地说道:
“那是我们九华山镇派之宝,一件叫‘鹤鸣秋月’,一件叫‘凤舞chūn山’。二月初四,贵派弟子石天清夜闯天台,将之盗去。”
朱靖在庙门外听到,大感意外:“镇派之宝被盗?怎么我半点都不晓得?”
南海派诸弟子闻言,全然不信,纷纷道:“放屁!绝无此事!”那少女石免离最是激动,指着杨采和鼻子骂道:“你信口雌huáng,要不要脸?我大师哥家是舟山首富,家里光渔船就有一万艘!天下的金银财宝,他都瞧得好似粪土一般。只要他一点头,连九华山都能买下来了,还会稀罕你们那两件破烂!”
杨采和道:“这是我九华派奇耻大rǔ,何必捏造栽赃?”她一旦横下心说出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平静。
石净光细一思忖,镇派之宝为人盗去,的确不是甚么光彩的借口。若以此为由头故意挑衅,似乎也嫌太大张旗鼓了一点。当即喝止众弟子,道:“我天清师侄为人慷慨大义,绝不是觊觎贵派珍宝的无耻小人。怕是你们认错了人罢!”
杨采和缓缓摇头,道:“我们自被盗之日起,从九华山一路追至南京,期间曾与他照面三次。头两次,他一见到我们,便转身飞奔。贵派轻功卓绝,我们追逐再三,都只见到他的背影。第三次便是在濠州城外,我们三个……”
石净光疑道:“三个?不是十二个么?”
杨采和淡淡道:“贵派弟子武功虽高,也无须惊动我师门上下十三人。”续道:“我们三个截住了他,一开始并无动手之意。我大师兄还客客气气地向他行了一礼,问他东西的下落。他只是支支吾吾,忽然伸出禅杖,向我小腹撩来。接着坐身飞踢,踢向我八师弟……下身要害。”伸出了手,在空中虚划了几招。
石净光凝目观看她比划的招式,沉声道:“嗯。这一招是‘一水红尘’。”看了片刻,又道:“这是‘千步金沙’!”
南海派弟子早认出家门路数,顿时哗然。一名小弟子惊讶道:“原来‘一水红尘’这一招,还可以撩人下yīn,这我倒是没有想到过。不愧是大师哥,当真……”被别人一瞪,顿时吓得不敢说了。
杨采和身中迷香,动得这么几下,便已手足酸软。当下收手道:“我大师兄无法可施,只得向他发招。我跟八师弟退在一旁……”
石免离惊叫道:“你们没一同上去动手么?不对不对,你扯谎!刚刚你自己明明说过,是你们围攻他的。”
杨采和道:“若是堂堂正正的决斗,我大师兄不惧任何人。”说到这里,口气不禁有些骄傲。继而转为冰冷,道:“缠斗片刻,石天清败象渐露……”
石免离高叫道:“你胡说!”石净光喝道:“免离,别闹!”
杨采和瞧了她一眼,道:“……许是佯败也未可知。他假作踉跄,后跃数步,伸手在背后包裹中一探,道:‘好,还给你!’”
南海派弟子听到这个“还”字,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个耳光。
杨采和视若不见,依然平静地说:“我大师兄听见东西就在他身上,唯恐损坏,上前一步,就要伸手去接。石天清从包裹中抽回手,却是空空如也。我大师兄正待开口,便见一团huáng雾轰然炸开。这是贵派的灵丹妙药,霸道之极,我大师兄不能抵挡,顿时软倒在地。我们急忙捂住口鼻,一边搀扶大师兄,一边向石天清袭去,想抓住他替大师兄解毒。qíng急之下,出招也没讲究甚么轻重。八师弟一招‘宿鸟惊霜’,刺中了他的左肩。我的铜蜻蜓,也击破了他的胸口。若说围攻,倒也确有此事。只是贵派迷香太过厉害,三五招之后,我们脑中也渐渐眩晕,只得任其逃去。”
南海派弟子个个默然无语,神气都极为怪异,实不愿相信平日仁厚正直、豪慡大方的大师哥,竟是个被人捉贼拿赃的武林败类。
石免离忽然问道:“跟你们jiāo手那个人,是甚么装扮,用甚么兵刃?”
杨采和回忆道:“他年纪大概二十一二岁,穿的衣服跟你们一样,衣上绣着一支紫竹。使的兵器是一把龙头金的禅杖,杖头上有九枚玉环。”
石免离听到后一句,全身一颤,颤抖道:“是……是他。”衣饰或能作假,这柄金雕玉环、价值千金的禅杖却是再也错不了的。
石净光亦是难以置信,嘴唇开合几下,才道:“天清……石天清他一贯心地慈善,行事分明。这……怎么会?”
杨采和微微低头,似在考虑甚么。周默在旁叹息一声,道:“你告诉他们罢。”
南海派弟子听这口吻,竟似石天清的恶事还没做到头,还有更难以启齿之事。自觉羞耻,只盼杨采和就此住嘴不说。
杨采和对他们的期待全然无视,稍一迟疑,便开口道:“我们暗中打听多日,才知道贵……才知道石天清盗取的两件东西,已进献到……江苏按察使王斯远手上。这姓王的是个声名láng藉的宪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他有个多年的知jiāo,二人师出同门,如胶似漆。此人名声更恶,便是那天下兵马大元帅huáng惟松了。”
众人一听huáng惟松三个字,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表qíng各异,厌恶恐惧,不一而足。
朱靖在长糙之中,听庙中剧qíng急转直下,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此时听到石天清盗宝向huáng惟松党羽献媚,不禁也皱起了眉头。那huáng惟松身为南朝第一武将高官,xing子凶残bào戾,手段极其狠辣。一旦士兵惰怠犯事,量刑唯恐不重,处罚唯恐不狠,何尝有一些宽柔仁厚?比仇雠尚且不如。南朝百万官兵,无不对之切齿痛恨,暗地呼为“huáng老虎”。当朝太师文僖素有清名,曾劝他“养之以德”,却被他用象笏打落了一枚牙齿。文太师推行“戍兵法”,让士兵以三年为一期,轮换更迭。官兵们久在边疆,早就盼望与亲人完聚,闻听此法,无不热泪盈眶,盛赞朝廷体恤。huáng惟松却全力抨击,纠同弹劾,最后竟然阳奉yīn违,使得朝堂上下,一片乌烟瘴气。枢密院军国吕师阳,一个脾气温和的老好人,常被他当面讥嘲年老体弱,让他趁早告老还乡,以便他自家党羽上位。这怎么能够让他得逞呢?以他的骄横无德、嚣张气焰,要是握住了这道虎符,岂不是一定会造反吗!朝廷上下,真是为此cao碎了心,忧心忡忡,寝食难安。百姓之中,亦为他做尽了祭文、传记、诗赋、歌谣,明嘲暗讽,显露了升斗小民非比寻常的智慧与才华。又做“鬼虎相啖,海晏河清”图,家家悬挂高堂。虎是huáng惟松,鬼则是北糙原的魔鬼御剑天荒了。人人只望这位敌国大将能与huáng惟松痛痛快快gān上一仗,最好两败俱伤,就此天下太平。可惜美梦总是不能如愿,只好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忽然一声冷笑,却是身边御剑所发。朱靖心中奇怪,不知他为何发笑。
杨采和提到huáng惟松的名字,也顿了顿,才道:“姓王的一拿到这两件东西,便马不停蹄地一路南下,来到这宣州城中。原来他也不是自己贪图,却是用来送人的。这收礼的人,便是江南织造府主监司钱雅和了。”
石净光忽道:“不对。天下宝物多矣,以天清家财力之雄阔,无论甚么稀罕物事,得来都易如反掌。他既然是为了替人送礼,何必独取一物?贵派的镇派之宝,想来也是刀剑之属。官府里的人如何能好这一口?”
杨采和微微摇头,道:“不。这‘鹤鸣秋月’、‘凤舞chūn山’……”忽然心中一凛,闭嘴不语。
周默却接口道:“……不是刀剑,是两件乐器。”
石净光奇道:“乐器?”
周默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杨采和道:“钱雅和喜好歌乐,江南无人不知。姓王的这份礼物,是摸准了他的心意去的。钱雅和一见之下,爱不释手。直到昨晚你们……我们离开客栈,他还在钱府的弦歌雅意楼当座上宾。”
石净光急问:“那石天清可在其中?”
杨采和一怔,道:“自濠州一战后,我们就没见过他。他没跟你们在一起么?”
石净光喃喃道:“没有。四天前,我们收到他青鸟传信,信中称他被九华派十二名弟子联手围攻,力战不敌,流落皖南一带,命在旦夕。他让我们多派人手,阻拦九华派弟子,不可靠近宣州一步。又说你们蛮不讲理,颠倒黑白,见面无需废话,迷晕之后,远送海外便是。他是我自在师兄门下首徒,平日老成持重,颇有侠名,我师兄早将他当成了衣钵传人。我们收到书信,自是毫不怀疑。万万没有想到,事实竟是……如此!”说到最后几个字,心中痛惜无已,声音也颤了。
南海派弟子也是个个面有尴尬之色,想到大师哥自甘堕落,勾结官府,盗宝求荣,欺师灭祖,着实令全派上下颜面扫地。一名弟子喃喃自语道:“大师哥为何要向当官的讨好?他家里明明那么有……”话没有说完,陡然明白了甚么,顿时低下了头。石免离双手捂住了眼睛,咬唇哽咽道:“不会的,不会的。”但铁证如山,怎能自欺欺人?忽然往地下一蹲,哭出声来。
杨采和中毒良久,身体虚弱,说了这么一大片话,已是jīng疲力竭。见她一张粉团般的脸哭得梨花带雨,勉qiáng开口道:“……那日在濠州,石天清负伤逃走之前,回头说了一句:‘麝香龙脑同煎,浸泡三刻可解。’方才听他信中言语,也是阻拦之意居多,想来也不是要滥伤xing命。”
石免离充满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满心懊恼愧疚,将手中的刀柄qiáng塞在她手里,哭道:“杨师姐,方才我想砍你的手臂,是我不对!我错了!你砍我的手消消气罢!”
杨采和心道:“我要你的手做甚么?”只是身上无力,只能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石净光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佩服:“铜羽蜻蜓一介女流,心胸竟如此豁达。九华派威名赫赫,当真名不虚传!”即上前赔礼,作揖不止,又忙取解药,搀扶几人服下。他南海派这“海香佛陀”药xing奇异,吸入的次数越多,越难拔除。周默他们三人都是第二次中毒,服药之后,一时还动弹不得。杨晏中毒较浅,也只恢复一二成力气。石净光见他一边脸颊肿得老高,面有愧色,连连道歉,又决然道:“既是孽徒作恶,鄙派难逃其咎。天亮之后,我立刻率一众弟子下山,手刃狗官,替贵派取回珍宝。”
周默正自运动调息,闻言张开眼睛,谢绝道:“王、钱二人虽然贪婪无度,终究是朝廷命官。倘若cao之过急,恐怕后患无穷。何况……此事归根到底,还是鄙派门户之事,不敢偏劳贵派各位朋友。”
石净光听他语气甚是坚决,显然不愿自己再cha手,只得识趣地闭嘴。又称自己不辨真伪,误听谗言,日后必负荆上山,向崔掌门赔罪云云。
朱靖在门外,听得这一场刀光剑影渐渐消弭无形,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想到:“若不是喻大当家阻拦,我那时冒冒失失闯了进去,动起手来,说不定就此害了师兄、师姐的xing命。”细思之下,冷汗满身,对御剑的感激之qíng又多了几分。
御剑见到他又感激、又恳切的目光,也不禁诧异:“这南人少年的眼神,跟我们家宁宁好像。”一想到屈方宁,顿时亲切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朱靖见他眼神温和,哪里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只觉他的锦袍袖子扫过脸颊,撩得痒痒的,顿时脸又红了。
此时“金鹏”宗言哑xué也已解开,他xing子最是bào烈,直来直去的肚肠,一得开口,立刻吐了十几口唾沫,又浓浓地呸出一口痰,这才骂起南海派好歹不分,识人的眼力差劲之极。石净光赔笑道:“事发之前,他还是鄙派下一代衣钵接掌人,我们实在没理由起疑。”宗言大手一挥,大声道:“接掌人怎么了?那‘起尸鬼’石心,不就是你们上一代指定的接班人?前事之鉴,后事之师,你们老和尚看走眼,自己也不会长点记xing吗?”
南海派弟子听他提起石心这个名字,都面红过耳,恨不得就此捂耳逃去。石净光咳了一声,讪讪道:“石心食婴剖心,堕入魔道,确是我派终身之耻。只是他作恶之前,早已反出师门。恶贯满盈之日,也是我慧济师叔亲手送他上路……”
宗言哈的一笑,抢断道:“这么说,你们倒是自己出手,清理了门户?我怎么听说,当日石心被bī上崇明岛,西沙洲上群雄毕至,却困于流沙,只能眼睁睁看他逃入苇丛?束手无策之际,一位少年英侠从天而降,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步入东沙洲,缓缓取出一把酒壶,满斟一杯,平放流沙之上。只见他几个纵落,白影闪动,袍袖轻扬,转瞬之间,已将石心从苇丛中抛出,直滚落群雄面前。敢问石门主,此人可是你南海派门下?”
石净光只得道:“不……不是。那是‘霁月流云’丁若望,他少年成名,一手流云飞袖独步江湖,无人能出其右。”
宗言哼道:“原来如此。那魔头石心被他飞袖扫中,早已头颅碎裂,眼珠迸出,死多活少。这位少年英侠动作极快,犹如电光石火。他飞身倒跃之际,那满满一杯酒,犹在流沙之上,未有丝毫倾斜。他满饮此杯,衣袂一挥,破空而去。只听流沙中隐隐传来四句:‘流云出谷,霁月行空。十方三世,南北西东。’声音绵长遒劲,huáng沙为之遏流。在场的武学名家,无不震惊叹服。慧济大师这个时候斩妖除魔,怪不得无人知闻!”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