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34)


这位喻大当家,便是御剑天荒了。他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南下,在福建罗源一处畲乡逗留数月,把别人的荷包饭吃了无数,绿曲酒全喝个jīng光,屈方宁戴了一个尖尖的大斗笠,成天跟人出去打田鼠、放油火,又在火塘边听了许多神神鬼鬼的故事,南国的风雅没学到一点,一身化外之民的蛮气越发重了。御剑大半时候在福州议事,偶尔过去逗留两天,见他有车卞做帮凶,玩得十分尽兴,也由他去胡闹。chūn尽之时,便先往这宣州的江南织造府行来。一路有意收敛自身气息,力求与外物jiāo融合一,好似微雨落花,无声无息。如此十多日,混迹市井之上,隐匿人cháo之中,已是平平无奇,毫不起眼。今日早市桥上,以那惹眼的小孩儿试手,引发许多热闹,又故意炫技一番,依然无人相顾。正想:“这还要什么神偷二哥?老子亲自出手,一准手到擒来,神不知,鬼不觉。”听朱靖说他大有侠气,也不点破,随口客气几句,站起身来。
他身材魁伟,比常人高了两个头,这么巍然地一站,别人没注意也就罢了,朱靖却是大大吃了一惊。只听噗咚一声,那小孩儿呆呆望着他,手中的桃子掉到了地上。
御剑心中暗忖:“听说痴傻儿往往有些特别的门道,果然如此。”浑没在意朱靖也被他划到了痴傻一类。四面环顾,见两岸垂柳深处黑影绰绰,皆是六品带刀侍卫,神色惶急,禀告应答,似乎在追捕甚么人。随口道:“这里最近不太平么?”
朱靖顺他目光看去,顿时慌忙起来,道:“太、太平得很。今日结识喻大当家,幸何如之。山高水远,后会……”见东岸三名黑衣侍卫渐向桥头寻来,百忙之中不及思索,便向桥底跃去。料想桥dòng中可藏身片刻,谁知刚使了一招倒挂金钩,便见桥dòng中一名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小娘子,正打着哈欠在那里炒葱。一见朱靖倒过来的脸,吓得锅铲都不要了,尖声大叫起来。朱靖忙道声得罪,一个鹞子翻身,又落回桥面。犹自还没忘了向御剑拱手道:“……有期!”如此一番折腾,动静越发大了。几名侍卫均已转过头来,向桥上张望。
御剑一眼之间,便知端的,道:“原来是朱少侠自己有些不太平。”心念一动,道:“过来!”伸臂一揽,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他身躯高大,肩背雄阔,这么一遮,严严实实地把朱靖挡住了。
他动作飞快,朱靖只觉眼前一花,身上一紧,已被牢牢揽住。他个子也算高挑的了,在御剑面前,却十分的不够看,连他肩头也不到。被他揽在怀里,只觉一股炙热的气息深深笼罩着自己,大觉不安,便yù挣脱开来。
御剑见几名侍卫已经循声而来,低声道:“别动。”见他的淡huáng衫子背后落着一个绒毛边的素色风帽,伸手给他戴上了。
这两个字简直是附耳而发,朱靖全无防备,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御剑瞥了一眼,见西堤岸上远远立着几个侍卫,正向桥头观望。即从身畔伞摊上随手抽出一把红油纸伞,竹柄迎风一抖,在二人之间款款张了开来。
此际朝日初升,阳光将伞面照得一片透红,伞骨毕现,依稀只闻见一股新油气味。伞上绘制的是一幅烟霞山水,旁边还有模有样地题着两句诗。
朱靖一双眼睛无处可去,只能凝望那红伞,在心中念了一次:“江湖酒伴如相问,终老烟波不计程。”
听得身后步履纷纷,佩刀锃然,显是那群侍卫在桥上来回寻觅。御剑神态自若,丝毫没有窝藏人犯的心虚。见堤岸上人已散去,红伞一转,挡住二人肩背。桥上翠羽金钿,尽是携手游chūn的小儿女,并肩共执,笑语盈盈,这把伞可说平常之极。他气息似有若无,又有伞面阻隔,纵然近在咫尺,也难以察觉。侍卫忙碌了一阵,不见其人,渐渐散了。
朱靖听脚步渐远无声,在御剑怀中微微一挣,小声道:“多……”
却见御剑撑在栏杆之上,眼望湖面,一手指向远处,道:“看!江花。”
朱靖随他手指处看去,只见浩浩渺渺的丹阳湖上,一轮灿烂的红日正缓缓升起,照得湖面红光万道,宛如烽火连天而起,又似花朵怒放千里。
朱靖生长九华山上,对这日出江花的丽景司空见惯,心中不禁疑惑:“这有甚么可看的?难道福建没有日出可看吗?”
一抬头,见御剑一双深邃的眼睛正远远望向湖面,苍青色的瞳孔中看不出冷漠欢喜,却有一层难以言说的遥远之意。
见朱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也俯下回视,“嗯?”了一声。
这声音像根尖尖的羽毛直撩进耳孔尽头,朱靖脚下一斜,几乎就没有站稳。
御剑问道:“朱少侠?”
朱靖自小受严师教导,从不扯谎骗人,只得红着脸道:“失礼了。喻大当家的声音,当真……好听得紧。”
御剑顿了一顿,重新望向湖面,嘴边露出笑意,道:“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
朱靖心中悄悄地好奇着,却也知道太过无礼,不敢发问。
待侍卫完全走远了,才端正地站着,再三道谢。御剑不以为意,道:“出门在外,都是朋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又道:“少侠与官府这个梁子,看来结得不小啊。”
朱靖涨红了脸,待要据实以告:“不,这是一位断袖的王爷派来请我喝茶的。”忽然难为qíng起来,咬咬牙,一狠心,说了平生第一句谎话:“是……是的!”
御剑见他语气古怪,神态颇不自然,料得他在说谎,心中一笑:“这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哪像我们家那个老油条、小骗子?也就是呆呆的模样,有几分神似罢了。”点了点头,告辞道:“江湖险恶,世事茫茫,望多珍重。”朱靖忙赶上问他住处。御剑手指一处粉墙黛瓦的大屋,道:“就在其间。”即下桥而去。
朱靖举目望去,见那大屋后一座金碧辉煌的寺院显眼之极,那是皖南第一名刹崇化寺,香火鼎盛,游客如云,当下默记在心。下桥之前,不知怎地,却掏出荷包,将摊上那柄红油纸伞买了下来。
他心中牵挂师兄,一下桥,便折返先前的茶楼。杨晏仍不见踪影,却在街角发现了一朵小小的莲花,正是他九华派传讯暗号。笔画极为潦糙,显然是匆匆划就。他仔细一看,心中大震:“这是六师兄独门兵器恶蛟双钩!怎地亮兵刃了?莫非遇到了敌人?”顿时心急如焚,急忙提气纵身,循着暗号追去。
这暗号兜兜转转,在城中迂回良久,才渐往城外指去。一路东行,出了官道,过了田郊,又踏上山路,天色渐暗,四周景致亦渐渐荒凉。忽而一个急转,柳暗花明,眼前奇峰突起,人声嘈杂,暗号却中断了。
朱靖心中焦急,仰头一望,见东边高峰林木荫秀,禅寺森然,一条入寺的山路石级蜿蜒,不下千级,往来香客络绎不绝,手中香烛点点,连成一条长河。西峰却矮小荒芜,树木稀疏,风声飒然,鸟雀不飞。一时拿不定主意,见山脚下有卖素饼的,便买了十来个。他自早上喝了一碗白粥,再无一口水米落肚,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师兄至今安危不明,他也不愿一人独食。想到杨晏爱吃油重的,让卖饼的多蘸了好几层素油。
买完饼子,立足一看,仍是毫无头绪。说不得,只得试试运气了。当即深吸一口气,向西峰奔去。只见山路极狭,几乎便无路可寻,又有一处断崖横亘山背,须从索桥经过。不禁心想:“此山当真险恶,怪不得荒凉至此。”过了索桥,便见一座残破古庙,凄立山风衰糙之中。庙门紧闭,窗扉中微有光亮透出。
正待上前察看,只听见一个口音生硬的人冷冰冰地说道:“……九华派好大的名声,门下弟子却如此不济!免离,把这半死不活的小子弄醒。”
一个娇嫩明秀的少女声音应道:“是,净光师叔!”接着便是一阵拖拽声。
忽然水声哗然,一人似被呛得咳嗽数声,怒道:“呸!石净光,你枉为一派门主,使的手段连江湖上最末等的都不如。有本事堂堂正正决斗,姓杨的要是输了一招,任你取下颈上人头!”
朱靖全身大颤,几乎惊呼出来:“六师兄!”
那口音生硬的石净光冷笑道:“堂堂正正?你们九华派以多欺少,围攻我教第三代弟子石天清之时,可曾想过堂堂正正?”
杨晏狠狠呸了一口唾沫,道:“胡说八道!这石甚么清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几时向他动过手了?”
旁边一个尖尖的声音cha口道:“不是你,便是你那几位师兄、师姐了。反正你们九华派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谁gān的又有什么分别?”
杨晏听他rǔ及师门,大怒道:“你嘴巴放gān净点,少血口喷人!”
石净光沉声道:“cháo音,你别说话。”复又向杨晏冷道:“当日濠州围攻天清的,共有一十二名九华派弟子,均是‘飞花点翠’崔玉梅门下,从‘银驹’周默到‘花雕’罗安,无一不在其间。言之凿凿,你还要抵赖?”
杨晏连呸了几声,道:“放屁,放屁!你们一个下九流的弟子,值得我们师兄弟一齐动手?他是甚么东西,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吗?”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似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那娇嫩明秀的少女石免离站起身来,愠怒道:“你才下九流呢!”
朱靖见师兄受rǔ,心中怒火陡然升起,手握腰间麒麟双剑,便要冲进庙中救人。
忽然庙中一个冷傲的女子声音响起:“不错,我们确实围攻了贵派子弟。”
朱靖身形已跃出,又立刻藏入了长糙之后,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
杨晏也惊呼出声:“二师姐!”目光看向她身畔,颤声叫道:“大师兄,八师弟!你们……怎么变成这样?”声音到后来,已带上少许哽咽。
只听那声音尖尖的青年石cháo音笑道:“你急什么?跟你一样,吸了些我们南海派的灵丹妙药,不过吸的时间长了些,毒中得深了些罢了。这小娘皮如此棘手,要不是吃了些佛爷的香气,能这么乖乖地任人摆布么?”
二师姐杨采和面冷心热,温柔细心,深得一众同门敬爱。因男女有别,平时玩笑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杨晏、宗言听石cháo音口齿轻薄,无不破口大骂。
周默平时寡言少语,惜字如金。此时也抬起头来,向石cháo音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石cháo音被他目光一慑,退了一步,面上挂起狞笑,道:“怎么?银驹师兄、周大侠,要找我秋后算账不成?你们武功高,名声大,难道我们南海派就怕了吗?我看你们也就是倚多为胜,要论单打独斗,一个个稀松平常得很!我们大师兄石天清,不就着了你们的道?这围殴暗算,都是你们九华派的独门绝技。我们是学不来的呀!”
朱靖伏身糙间,心中好似油煎,想到师兄师姐身上中毒,不知遭受了如何惨无人道的折磨,几乎便要流下泪来。翻来覆去只是想:“我们跟南海派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下此毒手?”听石cháo音出言侮rǔ二师姐,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开来。杨采和平时对他最是温柔,与慈母无异。这一下如何能忍?倏然站起,只见破庙中影影绰绰,huáng衣长剑,站满了南海派弟子。论打,自己是绝无胜算。但此时哪能思考那许多?双剑一拔,便要进去与师兄、师姐同死。
忽然腰上一紧,身边一人已将他按倒在地,轻声道:“趴下!”
这个人力气好大,饶是朱靖一身功夫,也被压制得动弹不得。侧头一望,惊诧得几乎忘了身在险地,出声道:“喻……喻大当家?”
御剑打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环顾四周,拉他一起伏在几步之遥的一处糙丛后。朱靖心中涌现无数疑问,却苦于无法开口。
此时破庙中却已阒无声息。杨晏xing子远非冲和,八弟子“金鹏”宗言更是嫉恶如仇,一等一的火爆脾气,听石cháo音说了这么一番话,甚么问候祖宗的言语都骂了出来。石净光皱起眉头,命人封了二人哑xué,向杨采和道:“你直认不讳,再好不过。濠州一战,我天清师侄身负重伤,至今下落不明。依江湖规矩,手还是脚,自己挑一条断了罢。”
朱靖大骇,手足一动,御剑的声音便在耳边低沉响起:“你轻举妄动,便是白白送了自己xing命。”
他心中一凛,想:“不错,单凭一腔义愤,如何能救出师兄、师姐?倘若大家一齐葬身于此,连一个跟师父报信的人也没有了。”想到师父痛失爱徒,却寻仇无门,自己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心。因此硬生生咬牙忍住,握在剑柄上的手,却已经深深掐出了血。
只听呛啷一声,似是刀刃出鞘。那少女石免离上前一步,道:“杨采和,你在江湖上号称甚么‘铜羽蜻蜓’,我倒想看看,你这条臂膀是不是铜铸的!”银光一闪,便要向杨采和右臂劈落。
周默忽开口道:“慢着。”
石净光挥手制止石免离,道:“周大侠还有甚么指教?”
周默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我们向贵派弟子石天清动手,并非有意寻事挑衅,实因……”
杨采和打断道:“大师兄!”声音中满是焦灼怪责之意。
周默深深看着她,道:“采和,你的xing命,比那两件东西贵重千百倍。”
石净光疑惑道:“甚么两件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