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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_尼罗【完结】(19)

  恋恋不舍的回头再次看了戴公馆一眼,他硬起心肠,随着对方上了停在院前的汽车。

  戴公馆是个好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大半年的光yīn。这大半年,是他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最平静,最安然。

  杜宝荫坐在汽车上,没有一刻是放心的。他不知道对方会把自己送到何处去——如果半路上把自己杀死了,那也不值得惊奇。他等死似的望向窗外,就见汽车驶过洁净街道,驶过断壁残垣,经过一群洋人小孩,又经过一地横七竖八的腐烂尸首。最后的最后,他抵达了日租界。

  并没有谋杀与抢劫,似乎也不存在骗局。杜宝荫提着箱子下了汽车,随那人走入一处小小的日式庭院中。

  他不说话,那人也不说话,只把他引进了庭院后方的一间小小房屋中,然后就走了。

  半天过后,在大约中午的时候,一位矮小的日本妇人端着个托盘走进来,给杜宝荫送了一点饭菜。杜宝荫见了此qíng此景,终于能够确定那陌生人的身份了。

  他想向日本妇人做出一点询问,但是日本妇人似乎是并不通中国话,只是微笑摇头,嘴里咿咿耶耶的支吾着。远方——大概是前院,忽然响起了一阵小孩子的响亮嚎啕,于是妇人踏着小碎步,急急的扭身离去了。

  杜宝荫毫无食yù,但是勉qiáng自己去吃掉那一份清汤寡水的食物。他心中毫无计算,但也隐隐有了一丝预感。

  所以要吃,要健康,要有力气,要能够跟上戴其乐。

  杜宝荫在这小房间里独坐了一整天。入夜后那日本妇人给他送来了晚饭和被褥,又笑吟吟的看他,好像对他很有好感。

  杜宝荫坐在那小矮桌子前,依旧是不吃qiáng吃。他想见一见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个日本人,细问一问戴其乐的现状;可是日本妇人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也不大关切。

  杜宝荫在小房间里,坐牢似的,住了三天。

  他在这封闭的所在左思右想、胡思乱想,时常就要心慌意乱到要崩溃的程度。这时候他会面色苍白的出门走一走。后院地方bī仄,前院又被几个吵吵闹闹的小孩子所占据,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站在毒辣辣的大太阳下,晒的头皮都痛,却仍然还是透心凉。

  他的感qíng不掺假,他思念牵挂自己的爱人。

  第四天夜里,他守着一盏烟灯时睡时醒,忽然外间房门吱嘎一声响,他还迷糊着,可是猛然一跃而起,闭着眼睛就站在了榻榻米上。

  外间传来的脚步声是轻而杂乱的,随即里间的拉门也开了,那个日本人一马当先的迈进了一条腿,同时侧着身,和另一位西装男子共同搀进了一个东倒西歪的人。日本妇人跟在最后,手里捧着一支小烛台。

  杜宝荫后退两步站在角落里,一颗心仿佛是在胸腔里快活的要爆裂开来——他们带回来的人,是戴其乐!

  日本妇人手中的火光跳动有如几点星辰,划过暗夜落在了门旁的矮桌上。戴其乐披头散发的垂着脑袋,搭在日本人肩膀上的一只手上满是血污。西装男子和日本人一起看了杜宝荫一眼,谁也没有理睬他,只是径自把戴其乐放倒在了榻榻米上,让他倚靠着板壁半躺半坐。

  西装男子这时低声开了口:“野村啊,这回多谢你了,咱们这么些年的朋友,我不和你客气,我的本事就到这里了,你好事做到底,把这家伙弄出天津去吧!他这回是倒了霉,留下来非死不可!”

  日本人,野村,先扭头用日语对着日本妇人吩咐了一句,然后改换中文,熟极的几乎有些油腔滑调:“你放心,小戴的命我不能不救。不过海光寺那边的宪兵队,肯定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了,万一闹大发了,怎么办?”

  西装男子摆摆手:“那是后话,先不用管,实在不行,让我们老头子去找八十川少将说说qíng。小戴也没什么罪过,jiāo钱不杀也就得了,还能怎么着?”说完他伸手拍了拍戴其乐的脸:“小戴啊,清醒清醒,我告诉你,这两天你先藏在野村这儿,风头一过送你出去,你给我赶紧往南边跑!甭惦记你那俩糟钱儿了,世道不同啦,你换个地方重新发财吧,好不好?”

  戴其乐的脸隐藏在凌乱长发里,只笑了两声,又答道:“嘿嘿……你两位的大恩大德……我得将来再报答了……”

  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所以野村当即叹了几口气:“行了,别说了,歇着你的吧!”

  然后那两个人沉默下来,片刻后又一起扭头看了杜宝荫一眼。

  那两个人从来到走,只耽搁了不过半小时,其间杜宝荫是个隐形人,空气一般的存在着。

  他们走后,这家的仆人送来了两桶热水以及毛巾香皂等物。杜宝荫眼看着仆人也退下了,这才走到戴其乐身边跪下来,抬手拂开了对方那掩在眼前的乱发。

  几天不见,戴其乐脏的没了样子。一动不动的委顿在地,他转动眼珠望向杜宝荫,忽然笑了一下。

  “傻子。”他轻声说道:“想没想我?”

  杜宝荫出神的凝视着他,一股子酸楚热泪dàng漾在了眼眶中。忽然俯身抱住了戴其乐,他热热的吐出一口气,手臂上不由自主的用了力气。

  戴其乐呻吟了一声:“cao你妈的杜十七,放开我!”

  他身上有伤。

  戴其乐名下的所有买卖铺面,包括他用xing命抢夺过来的码头地盘,全被日本军队没收了。

  他不老实,不认命,还想闹事,结果被抓进了日本宪兵队里去。在那儿他算是遭了大罪,老虎凳坐了,辣椒水灌了,拳打脚踢就更不用提。亏得他常年和津门要人们联络感qíng,到了这生死关头,倒也真能调动起些许势力,帮助他在这夜里成功越了狱。

  野村是日租界内一位中等阶级的本分商人,这些年和戴其乐做生意,一直很受关照。他当戴其乐是好朋友,很多人都当戴其乐是好朋友,因为戴其乐着实是长袖善舞,天女散花一般的普济众生,给人一分的好处,必能让人发出十分的感动。

  杜宝荫很狂喜,狂喜过后仍旧是愉快,愉快之极。

  他为戴其乐脱光了衣服,然后用湿毛巾仔仔细细的擦拭他那身体。戴其乐身上新伤无数,不过以淤青为主,皮ròu破损处倒是还少。

  擦过身后,他蹲在水盆边,一手托着戴其乐的后脑勺,一手撩水为他洗头发。戴其乐仰着脸看他,看到最后忽然问道:“我让小鬼子打成了这样,你怎么好像还挺高兴?”

  杜宝荫一边往他头上打香皂,一边低声答道:“我怕你死。”

  戴其乐咳了一声:“怕我死了,你会无依无靠?”

  杜宝荫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怕你死。”

  第20章 逃离

  戴其乐被日本兵把辣椒水灌进了气管里去,似乎是伤到了肺部。

  他总是忍不住要轻轻的咳嗽,野村给他找来了一点消炎药,他尽数吃了,却也不大起作用。他现在不敢进医院,即便是在租界区。而野村忙着疏通道路把他送出天津,也无暇去关注这些小事。

  反正戴其乐毕竟是活着的。

  在八月末的一天傍晚,杜宝荫打开了房内的木格子窗,然后扶着戴其乐在窗前坐下。

  跪在后方伸手环住戴其乐的上身,杜宝荫把面颊贴到了对方的头发上,并不说话。

  戴其乐望着窗外的艳阳天,心里觉出了一点温暖的惊奇——原来爱qíng是这样子的,他想,很简单,很宁静,就是这样子的。

  “哎,现在要想逃出去,也是九死一生,很危险,不如我给你留一笔钱,你回家去吧!”他微笑着,如是说道。

  身后是良久的沉默,最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哦……”。

  戴其乐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随即慢慢淡化:“要不……你继续跟着我?”

  这次的回应来的要快一些:“哦。”

  戴其乐侧过脸,忽然就又气又笑了:“你到底是要怎么的?就只会说一个‘哦’字吗?”

  杜宝荫松开手,慢慢挪到了他面前,低下头慢吞吞的答道:“老戴,你不要逗我,我全当真的。”

  戴其乐伸手拍了他一下:“那你到底是愿不愿意跟着我呢?丑话说在前面,这回你跟着我,可是要吃苦受罪、当不成大少爷了!”

  杜宝荫把双手撑在地板上,像只要角力的小牛一样,用头顶对着戴其乐。

  “我不怕。”

  戴其乐探头过去:“什么?没听清,再说一遍!”

  杜宝荫四脚着地的向前爬去,把头顶抵在了对方的胸膛上:“我、不、怕!”

  戴其乐抬手拂乱了他的短头发,口中笑道:“cao!傻子!”然后他又把杜宝荫扶了起来,很愉快的笑道:“让我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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