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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回忆里等你_辛夷坞【完结】(53)


“第一次听您提到师母。”司徒玦还是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大家都听说邹晋是已婚之身,只不过他的另一半是何方神圣,就连他自己带的学生都鲜有听闻。
邹晋说:“我的夫人是个很值得让人敬佩的女人。”他接着对司徒玦说了个名字,司徒玦随之睁大了眼睛,那是个在药学院学生听来大名鼎鼎的名字,从科研成绩到学术地位都不比邹晋低,甚至凌驾于他之上,司徒玦只知道她人在美国,却从未把她和邹晋联系起来。
“她给过我很多的助益,就像我生命里的良师益友,而我在她面前,总像个易犯错的小学生,qíng不自禁地低下头。所以我坚持选择回国发展,不在同一个星系,远离太阳,也许我会觉得我没有那么黯淡。”邹晋开着自己的玩笑。
说不清什么原因,司徒玦听到有人这样客气推崇地评价自己的爱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想,也许更高层次的结合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就像波伏娃和萨特,就像蔡琴和杨德昌。反正她是做不到这种境界的,她和姚起云就算彼此消融,也要做宇宙中距离最靠近的星球。
“我的夫人,她觉得我在国内必然受挫,我希望证明她是错的。一开始,我满怀抱负,想要大展拳脚,后来我才发现,整个学术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不能忍受那些散漫和场面上的敷衍,可是就连我jīng挑细选的弟子也逃不开这些怪圈。他们觉得我严苛,也许只是我们的理念不同。至于我的那些同行们……不说也罢,我常觉得自己像穿着重重金甲走沼泽的士兵。”说到这里,邹晋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摇头一笑:“你看,我跟你说这些gān什么,你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一直这样很好,你就当听一个中年人的牢骚吧……至于你说的哪个姓韦的同学……”
司徒玦也赶紧把谈话的焦点拉回她最关注的中心,“韦有根!邹教授,求您了,让他重考一轮吧。”
邹晋用一根手指把“医院证明”推回了司徒玦面前,“如果他面临留级,那么这次是他第三次没有通过补考,站在我的立场,我会觉得他重读一年不是什么坏事,医药行业跟别的行业不一样,从业者的失误会带来不可预计的严重后果,所以我希望每一个毕业的学生都是称职的。”
“如果您给他一次补考的机会,他再不通过,留级是他应分的,只要一次机会,邹教授!”
面对司徒玦的恳求,邹晋淡淡地问道:“这是他的事,他自己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而是让你出面?就算是带状孢疹,并不影响他通话和发邮件的能力吧。”
司徒玦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以小根的xing格和他对邹晋的畏惧,只怕让他亲自来求邹晋,他宁愿直接留级了。她找不到理由搪塞过去,gān脆直截了当地对邹晋说:“不怪他,是我自己提出代他来的。不过邹教授,如果韦有根他亲自来求您,您真的就会点头吗?”
“他有你这样的朋友倒是很幸运。”邹晋挑眉,慢条斯理地说:“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你自己把宝压在你身上,都是正确的。你知道我很难拒绝你。”
在司徒玦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邹晋单手覆在了她平搁在木桌上的手背上,似乎是赞许的轻轻拍了拍,那力道,又好似摩挲。
司徒玦脑子轰的一声全炸了,闪电似地缩手,猛然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从前在耳边飘过的种种有关邹晋的蜚语流言闪现在眼前。
她从来都不信,她一直是那么尊敬他。
“邹教授,你……”
邹晋想来也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剧烈,收回手的瞬间也有一丝láng狈,但是他很快地恢复自若。
“我吓到你了?你先坐下。”
司徒玦没有依言,她退后了一步,却没有立刻掉头就走。
“我是为小根的而来的,邹教师,如果您肯帮帮他,我替他感激您,如果您拒绝,我只能跟他说我尽力了。”
“我说过,你先坐下。你没有必要把我看得那么可怕。是,我承认喜欢年轻美好的女孩,那让我也觉得自己随之拥有了青chūn和gān净的朝气。司徒玦,我确实很喜欢你,我猜你并非毫无察觉,我并不善于掩饰这些,也许这是我的弱点。但老实说,我不缺女人,也过了看见好的东西非要一口吞下肚子里的年纪。”
“我把您看成最值得崇敬的老师!”
“你依然可以这样看我,这并不矛盾。”邹晋也站了起来,试图走到她的身边,司徒玦又退了一步。
“我看过了院里的保研名单,你希望做我的研究生,那很好,你将是我的关门弟子,以你的聪明,只要你愿意,或许有一天可以比我站得更高,我不介意做你的基石,你甚至不需要给我任何的回报……你不相信?就好比天上的星星,喜欢并不一定要摘下来。”
“教授,您的比喻真多,也很有趣。原来您远离太阳就是为了抬头看星星,而且我猜您的天空一定繁星满天!”司徒玦冷冷地说,她肆无忌惮地讽刺着几分钟之前自己还奉若神明的那个人,他从她心中的神龛轰然倒落,一地泥尘。这个时候司徒玦竟然觉得有些难过,不为别的,为自己傻乎乎的信仰的一些东西,就连起云都说让她离邹晋远一点,她偏以为那是流言,她偏认定完美无瑕的东西是存在的。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灯光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亮近在咫尺,如同混沌中升起的一簇光源,照得许多不堪无所遁形。司徒玦没有想到屋子里有人,然而不止是她,就连邹晋脸上也明显笼着困惑和震惊。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始终紧闭着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我等了好久就睡着了……”
这似曾相识的嗓音婉转清丽。
司徒玦如立在院子里的石质的雕塑。她想,她是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虽然这场梦并没有恐惧,却充满了她想象之外的污垢。
门里面的人也呆住了,她还维持着将门半开的姿态。
死一般的寂静。就仿佛任何言语都会如火星点燃毒蛇一般的引线。
“这才是你对我疏远的真正原因么?”最先开口的人凄凉之意溢于言间。
邹晋低声说:“不是,你不要那么想。”
司徒玦却从梦中醒过来了,她看着另一个女孩,怔怔地只会问一句话:“为什么?吴江对你那么好。”
曲小婉却根本没有理会司徒玦的话,她的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在邹晋的身上。
“我跟她……”邹晋挫败地面向司徒玦,司徒玦抓起桌面上那张“医院证明”,掉头就走。
“这跟我没有关系。”
司徒玦冲出这小小的院落,跑至两边的树荫边缘时,忽然听到枝叶的窸窸窣窣声音。

“谁?”
她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夜色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来袭,路灯笼罩不到的树荫背后是浓密的灌木丛,很快那里没有了声息。
第二十九章 虫子与苹果
回家所用的时间远比司徒玦想象中更短,对于自己是怎么上的公车,一路上又停靠过那些地方,在她记忆里全是混沌一片,那些有如被剪辑得凌厉而散乱的镜头将她脑子塞得挤挤挨挨。教授说起他名声斐然的妻子时怀念而落寞的神qíng、曲小婉半隐在暗处的绝望、中年男人手心的热度、还有些话一直嗡嗡地在耳边萦绕。
“……我喜欢年轻美好的女孩”
“……做我的研究生……你将是我的关门弟子……”
“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我等了好久睡着了……”
“……这就是你对我疏远的原因?”
……
下了公车,她飞奔着朝回家的方向跑,直到那栋小楼的灯光在望,她才觉得逃出生天,回到了熟悉而又安全的人间,连应门的姚姑姑那张没有什么表qíng的脸也变得莫名的亲切。
司徒玦盼着爸妈都不在,她渴望坐在起云身边,紧紧地挨着他的身体,用最快的语速去倾吐那些不可思议的疯狂,让他的理智和温存驱散她心中的浊气。
然而进门的瞬间,好像有些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脚步,让她前行的每一个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姚起云会怎样评判刚发生过的一切?是的,她了解他,他会皱着他的眉,冷冷地说:“司徒玦,我早告诉过你要离他远一点,我说过许多遍,可是你从来都不肯听。你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是如此紧张她,同样,他也会毫不留qíng地提醒她:你是错的,错的!
仅凭善意和冲动去做一件毫无把握的事是错。
拒绝相信传言背后卷起的那些肮脏的沙尘是错。
天真是错,自负是错,不肯听他的话更错!
沮丧的感觉悄然蔓延,以至于司徒玦进入客厅后,发觉姚起云的房间灯光是熄灭的时候,竟然暂时地松了口气,也许她需要缓一缓再去面对他的愤怒,哪怕只是一会儿。

不过是晚上八点多,姚起云还没回家,这几天他都比较忙,这尚在司徒玦意料之中,令她意外的反倒是吴江的出现。
吴江独自坐在司徒家客厅的沙发上,一手拿着遥控器,一手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脸上还挂着被综艺电视节目的搞怪逗起来的笑容,很是悠哉。他一见司徒玦出现,赶紧站起来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
“你算是回来了,怎么样?快跟我说说。”
“天知道!”司徒玦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藏过那么多的心事,吴江本来是她最好的垃圾桶,然而涉及到曲小婉,事qíng开始变得微妙而诡异。她撇了一眼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电视,不时从敞开的房门处查看外面qíng况的姚姑姑,压低了声音对吴江说:“我们都不在家,亏你一个人也待得住,克勃格没给你什么好脸色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司徒家的客人里,姚姑姑唯独面对吴江时脸色不善,当然,薛少萍夫妇在时是不敢的,但私下里,尤其是吴江来找司徒玦的时候,这半老太太的目光就比猎鹰还警惕,嗅觉比狗还灵敏。司徒玦常觉得讽刺,姚姑姑一方面不喜欢侄子跟她在一起,另一方面却对她和别的男孩接触尤其在意,仿佛一不留神就有人会背着她侄子做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吴江倒是毫不介怀,晃晃手上的苹果,笑嘻嘻地说道:“我看她脸色gān什么,我又不是来找她的,难不成她敢把我赶出去?我跟我妈过来的,她跟薛阿姨喝茶去了,我gān脆就留下来等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用不着人侍候。对了,邹晋那边有没有谱,你倒是说啊。”
“走,上去说。”司徒玦示意吴江随自己上楼,避开不远处那双竖起来的耳朵。当她整个人窝在自己房间的软椅上,才觉得真正耳根清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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