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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玛莲/再见海因茨_兜兜麽【完结】(10)


她还是关上了窗,她还是低下了头。
但这都无关紧要,是的,他想要的已经足够,作为无所不知的贵族少爷,他知道亚洲人素来内敛,也许她已经陷入爱河,但她不会说,她和巴黎大街上热qíng洋溢的姑娘们不一样,不不不,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转回身,对着落地镜看着自己,得意洋洋。
不一会儿摆出邀人跳舞的架势,当然,没有人会拒绝马肯森先生,他牵起了幻象中的莉莉玛莲,带着她在舞池中旋转,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都向他们投来羡慕眼光。当然,他必须自己哼着《维也纳的huáng昏》踩节拍,转圈,再转圈。他回到原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开怀大笑。
不是他chuī牛,他的华尔兹跳得真不赖。
他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带着满脑袋想象躺回chuáng上,但,等等,他看见了什么?一个空dàngdàng的衣柜,什么也没有。
他神经质地跳起来,冲到楼下——
天哪,我的吊带袜,不不不,不是我的。
谁能告诉他,他翻遍了沙发和五斗柜,居然一无所获。难道那天他真的被犹太人气昏了头把吊带袜扔进壁炉里?不可能,他绝不相信,那东西一定被自己藏在随便哪个角落。
但是总不能对着女仆大喊,告诉她务必在天黑之前翻出一只孤单的吊带袜。
他可不想被当成同xing恋处决。
噢,上帝啊,为什么总是给他出难题。

Chapter09(一修)

  
素素láng狈地从窗边逃开,她隔着柔软的丝绒旗袍,感受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跳动着,从山脚攀上山崖的节奏,从悬崖眺望深渊的踌躇。
不能,什么都不能,她颓然无力地躺回chuáng上。静静听窗外落雪,一片两片,噗噗簌簌哼着小调,不知不觉就听了一整夜。
是谁的笔,在冬天的结束chūn天的开始写一首缠绵诗。
毫无意外的,她在第二天收到来自维奥拉的抱怨,“伊莎贝拉,你怎么能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舞会,这太不够朋友。”
“我为我的突然离席感到抱歉,但是,维奥拉,你真的是一个人吗?”她显然心qíng很好,好到足够在沿河的咖啡厅里调侃女伴。
维奥拉的金发蓬松,眼睛明亮,比电影海报上的女明星更加耀眼。“不过你提早离席也好,自从德国人闯进来之后,舞会就变成阿谀奉承的政治会谈,令每一个人感到恶心。”
素素低头搅拌着上午十点的纯酿咖啡,温温柔柔地笑。让维奥拉也忍不住发出感慨,“我不知道在中国是什么样,但你在我眼里,绝对是一位标准的淑女。”
素素眼睛里带着雪后初晴的明媚,看着她笑,“多谢夸奖,维奥拉女士。”
“你微微一笑的样子,真让人猜不透。”
“那么你呢?”素素抿一口咖啡,“说说舞会上有什么收获?”
“有什么收获?遇到一头叫赫尔曼的德国猪……”
“你们跳舞了?”
“勉qiáng算是。”维奥拉回答得漫不经心,换句话说,更像是故意掩饰。
“看来他一定非常热qíng,热qíng到连你都感到疲倦。”
“完全错误,伊莎贝拉。我彻底地感受到德国男人的乏味无聊,他居然在跳舞的时候跟我谈一颗子弹的挑选过程,上帝啊,谁想了解他的千分之一子弹?我建议他找个pào弹场的技术工人长谈。”她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无奈,隔着一张桌的距离,素素都能感受到维奥拉在舞会当天的牢骚。
“我想这位赫尔曼先生一定会再次出现。”
“谁知道呢?别说我了伊莎贝拉,说说你,接下来两周的假期你准备gān什么?别告诉我又是在图书馆写论文,你们建筑系的课业怎么从来没有轻松过?”
素素摇了摇头说:“我打算去大使馆帮忙,这个时候他们有非常多的文书工作要做。”
“噢,依然如此。”维奥拉摇了摇头,连带对甜点都失去兴趣。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维奥拉。”
“没有你,我gān什么都没兴趣。”
两位亲密好友肩并肩在塞纳河边漫步,谈论着法兰西学院的新鲜故事以及街头巷尾传颂的逸闻。时间随着步伐慢下来,最后几乎凝固在河底。但再厚重的坚冰最终都被船锚击破,周围响起jiāo头接耳的嗡嗡声,人们开始不约而同地往西南方向走。路过的同窗好心告知她们,“德国人要在市政厅广场绞死抵抗分子。”
“噢,可恶的德国人,又毁了我的周末。”维奥拉在人cháo中忍不住抱怨。
素素拍了拍她手背,提出建议,“要不要绕开市政厅?”
“不。”维奥拉想了想,坚定地摇头,“我要去看看。”她一定要亲眼目睹,亲眼看过才能牢记仇恨,永不泯灭。
这一刻,维奥拉如圣女贞德一般勇敢无畏。
鸽子扑腾翅膀,咕咕地伸长了脖子,从天空投下鸟屎,把屋顶染成青色的白。
有一堆鸟屎落在铁灰色军帽上,一个疯子掏出手枪要往天上she,但他们杀得了谁呢?鸽子可不管党卫军有多么厉害,它的鸟屎才不歧视犹太。
当她们抵达市政厅广场时,绞刑台周边已经围满了人。一个大胖子德国士官穿着黑色军靴在绞刑台上来回逡巡,绞刑架两旁正各自站着两位衣着朴素的青年人。
“他们一定来自红色革命区。”维奥拉如此说,“除了伟大的工人阶级,谁还在继续抵抗?难道指望议院里高谈阔论的老爷们?”
“维奥拉……”
人群拥挤,那头德国肥猪终于开始他的死亡演讲,用一口奇怪的法语说道:“今天,我们要处死三个月前在第七区刺杀德国军官的左翼分子!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反抗伟大的第三帝国的下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如果再发现有人从事秘密行为,哪怕是给游击队一块面包,帮助法共传递一张纸条,通通都要当场枪毙!”
“他简直侮rǔ了法语。”维奥拉在台下无不愤恨地说着。
在市政厅三楼秘书室,海因茨、奥托、赫尔曼以及尤卡斯尔几位又聚集在一起分享顶级巴西雪茄。海因茨对这种不过肺的东西并没有太大兴趣,他揣着兜站在窗前,脑袋几乎要高过窗顶。
赫尔曼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还不忘调侃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可怜的海因茨,居然差一点死在这几个只会开机chuáng的工人手上。”
“别这么说赫尔曼,也许他已经死了…………”奥托堆着笑,“你知道的,伤口离他的小家伙只差零点零一英尺。”
一群男人读懂了暗示,瞬间开始哄笑起来,他们连连举杯,说着,“Prost!为海因茨可怜的小家伙。”
尤卡斯尔恍然大悟,“难怪他最近都不跟我们去宽容所,要知道,从前他多么积极,就像一头不必吃糙的耕牛。”
“哈哈哈哈,现在是‘焖烧公jī’——”
又是一阵大笑,没完没了。
“行刑——”
两个德国兵分别将两位法国青年送上绞刑架,套上绳索,动作迅速。
维奥拉用手捂住口鼻,遮住巴掌脸,掩盖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叫。德国人连黑色头罩都不给,就让他们在悬空时的挣扎,面部肌ròu的痉挛、眼球的爆裂一一呈现在众人眼前。
已经有不少女人在低头哭泣,维奥拉靠在素素肩上,几乎是整个人瘫软在她身上。
然而绞刑台上的德国士官在开怀大笑,也许反抗者的鲜血令他感到兴奋,他控制不住,即便在青年人已经被绞死之后,他仍然掏出枪,对准他们下垂的头颅,砰砰,一枪一个,令粉红色的脑浆跟随子弹向天空发she,刚才还在台下咒骂的男人立刻住嘴,他们沉默,偌大的市政厅广场只剩一片死寂。
三楼秘书室,赫尔曼与奥托仍旧沉浸在低级笑话里,快乐得不能自拔。海因茨骂了一句“疯子”,正准备从窗边走开,但他居然发现了莉莉玛莲,就在黑白的人群中,她系着一条红色围巾,成为他视野里唯一的颜色。
她正抱着她的法国女友,望向血流满地的绞刑架,目光沉痛。
别傻了,难道他们不该死吗?她应该尽快跟上他的步伐,与他的思想、行动保持一致。做一个高贵种族的仆从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最先一步就得戒掉对劣等民族的同qíng。
赫尔曼突然从身后揽住他,一瓶白兰地跟着他绕过来的手臂搭在海因茨胸前,赫尔曼醉醺醺地说着:“也许过完圣诞假期,咱们就不能再这么逍遥下去了。我的兄弟,你得轻松点儿,别总是这么闷闷不乐的。”
海因茨深深吸上一口雪茄,没答话。
赫尔曼拍了拍他的胸膛,继续说:“你怎么这么瘦?你该多吃ròu类,比如说香肠……”
尤卡斯尔说:“听着海因茨,就算是为了你受伤的小家伙你也得多吃点……香肠…………”
“哈哈哈,对,香肠……”
奥托说:“我听说过完圣诞咱们也许会被派去卢森堡。”
赫尔曼半挂在海因茨身上,摇摇晃晃地说:“不会的,卢森堡有101装甲营就够了,是不是?我的兄弟。”
海因茨说:“我认为,整个法兰西都只需要101装甲营驻军。”
“噢,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自负,不过……我喜欢!”他喷着满口酒气凑近海因茨,突然间举起酒瓶,“生日快乐我的兄弟!让我们在去卢森堡之前玩个痛快。”
“生日快乐,祝你的小家伙早日康复。”
“生日快乐,圣诞小子。”
海因茨终于笑了,为了遮掩这点笑意,他还故意压低了帽檐,只露出半张脸,从窗边走到办公桌上坐下,朝他们举杯,“非常感谢,与我并肩作战的混蛋们。”
男人们的笑声,几乎要飘过窗台传到墓地一般寂静的市政厅广场。年青人的血还没流尽,粉白的脑浆无人清理,他们沉默,他们安静,他们各自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仇恨的味道,德国人对法国人,法国人对德国人,恨之入骨。
素素把几乎虚脱的维奥拉接到布朗热太太家里,她们走到二楼卧室,维奥拉瘫坐在小沙发上,浑身无力。丽娜送来一壶热茶,维奥拉喝到熟悉的红茶才慢慢回过神来。
“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维奥拉依然在哭泣,她今天的所闻所见太过震撼太过真实,血是真的,死亡是真的,残酷的战争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
素素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别担心维奥拉,一切都会好起来,上帝不会让德国人永享胜利。”
维奥拉抬起头,用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孔面对素素,她哭得毫无章法,她几近崩溃,“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能那么冷静,冷静得……就像是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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