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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黄昏·欲望的枷锁_少知艾柠【完结】(38)

  我的意思是在我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他俩的样貌、身影、言语等能证明它们存在过的无形东西。我妈妈说我是见过的,在我满一周岁抓周的时候就是在外公外婆的家里,他们还抱过我。随后的一年里,两位老人相继去世。

  姐姐有时候会在我面前提起到外公外婆,她再精妙的语言也让我想象不出来他们的容貌,更别说唤起我对他们的情感了。

  吃早饭的当儿,几家邻居也都端着白瓷碗,里面几个白胖胖的汤圆坐在屋檐下拿筷喝汤,开始谈起新的一年里的第一场闲话来。

  流萤喜欢听这些农民聊天,十分欢喜,总是端起碗跑到两家的中央地带,准备听着每一句闲话。我总是找不到其中的兴趣所在。

  农村里的小孩子欢乐多,买了擦炮到处扔,也不用担心五花八门的限制,有时候一个没注意就会被突然的巨响吓一大跳,碍于新年第一天,大人们都不会打骂这些调皮的孩童,或是吓到了前来游蹿的客人,才会轻声呵斥着他们去别处炸。

  在他们漂亮的新衣服里还装满了各家给的瓜子、花生和糖果,几个人聚在一起,随时随地都可以嗑瓜子、吃花生、嚼糖果,可以不用讲究“街道卫生”、“文明形象”。在城市里,“卫生”的确是一件麻烦事儿,它与崇高的道德不休不止。

  我看着那几个新年第一天才穿上新衣服,却沾上了赃物的小孩子,瞧着他们满村的跑来跑去快得像一阵春风,他们大声的喊叫、欢快的嬉闹,让我发出了笑。口袋里被邻居装满的瓜子花生糖果,走路时在沉甸甸地晃动,当我磕掉一把瓜子,发现我的嘴唇变黑了后,就没多少心思吃这些小玩意儿了,将它们全都掏出来,放进盘子里,只留下几颗我喜欢吃的糖果。姐姐很享受这种安逸闲适的春节,她俨然变成了一个成年人,喜欢钻进成年人的圈子里,坐在板凳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成年人们之间的闲谈话语,偶尔还会插上几句话,开心地不顾形象大笑。

  在男人们的牌桌上,我会看到一两个熟悉的面孔。几年前我们曾一起拉长弹弓射鸟儿,就像弯弓射大雕那般壮志豪情,在村子这片战场英勇的“争夺天下”。他们正值青春的脸庞上竟然有着少许沧桑的痕迹,手掌也变得粗糙不堪,茧生其中;他们喝啤酒、饮白酒,他们打牌抽烟染头发;他们才十六七岁,他们辍学了;他们再过一两年就会带着媳妇儿、抱着孩子,肩上担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了。

  不可避免之时,我会和小时候的玩伴之间会有视线的碰触,但都很快地识趣地错开了。谁也没有提起第一句话来。我找不到话题与他们站在屋檐下土坝上聊一聊、谈一谈,我不可能提起我的三角函数、力学算式、化学方程式、脱氧核糖核苷酸或者唐诗宋词、各种语态时态,而他们会一边抽烟,一边谈起我不感兴趣的打工生活、泡妞技巧、打架斗殴之事。

  我和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诚恳地讲,我心中是看不起他们的。他们是一群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只配说粗话干粗话的一些粗人。小时候我的父母就是这么教育我的,他们成功地给我种下了蔑视“这类人”的种子,但他们自己也属于“这类人”。

  尤其是当其中一两个青年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侵犯的目光停留在我姐姐身上而口里冒出一些不堪入耳的浑话、脸上展露出丑陋又猥亵的笑容时,我更加厌恶他们。

  如此败类不配与我说话,更不配让我用正眼去瞧他们。

  还有什么可以讲的呢?这是我的高傲,或许。

  我已经十六岁了!长大了。

  3

  继日而来的大年初二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我们去了妈妈的老家。

  母亲的老家隔着几个村子远,在铺满碎石子的窄小土路上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带着鞭炮、纸钱等一些祭祀物品,颠簸不休、摇摇晃晃让屁股遭了一次罪。父亲将车停在了路边,然后我们徒步走了一段不太好走的山路,寻到了藏在荒地干枯深草里的两座坟墓。

  到了近前,妈妈惊讶地发现,两座坟前竟然炸过鞭炮、烧过纸钱的痕迹。看样子,像是几天前刚祭祀过的。母亲已经五六年没有来看望两位老人了,她不知道还有谁会来这么个荒草丛生的野地里为逝去的亲人祭祀。

  “兴许是哪个邻居呢。”爸爸在坟前插了三支大拇指粗的深红蜡香,又点燃了一把细香。

  “谁会好心到来给一个邻居破费,用真钱换冥纸。”母亲以一种饱含人情世故的口吻说。

  香烛上的细小火点像是夜空里的星星,明灭不定之中,袅袅青烟腾空而上,还没行进一寸半尺就消散在其中,离得近了,还能嗅到特殊的香味儿。

  我和姐姐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不懂得这兴许是世代相传的祭祀先辈之礼仪,目光空洞地看着两座荒草深深的简陋石头坟墓,心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就连母亲也早已将往昔的亲情哭干了吧。那时,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随着她伤心欲绝的泪儿滴落在坟墓面前的泥土之中,渗透进地下,将感情附着在冥币上,烧着了陪伴阴曹地府里的亡魂。

  纸钱烧起的余烬随风飘飞。“像不像白昼里的萤火虫?”

  “我像不像尼古拉·特斯拉?”

  “也许他们都已经投胎转世了。”姐姐不明所以的一句话很快消散在了山风之中。

  “那下世必定命长!”

  “你们不过来给外公外婆磕磕头、拜一拜吗?”妈妈在坟前回过头对着我和姐姐小声喊道。

  姐姐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上去。我愣了一下,然后紧跟在她后面。

  我和姐姐跪在外公坟前,磕了三个头,各自默默祈求了一会儿。接着在外婆的坟前做了一遍相同的事。

  妈妈在一边说:“让外公外婆保佑你考上一所好大学。”

  可能求拜观音更有效。我心下里暗自想道。

  我不知道我该向两位逝去的先辈祈求点什么事儿,脑子里只有胡思乱想,没有真心实意地完成这项迷信的仪式。讲起来确实很怪异:先辈存世之时,不见儿女子孙俯首屈膝跪拜,反而等到他们乘风归天后,才对着一堆石头泥土和棺木枯骨尽德尽孝。

  等我睁开眼睛准备起身时,发现流萤还跪在坟前,双手合十,像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在向金身菩萨祈祷,是那么的认真。这是流萤除了看书以外的另外一件认真的事儿。

  姐姐祈求完后,我好奇地问她:“你向他们祈求的什么呀?”

  她回答说:“家人平安,生活幸福。”

  “这么简单,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还有保佑你考上一所好大学。”她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有点怀疑其中的真假。

  “祈求保佑要认认真真的,这是尊重逝去的先人。”随即,流萤收起笑,替换上的严肃表情让我再次打量那两座坟,和坟前的父母。

  过了一会儿,我问道:“你信吗?我是说迷信,你真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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