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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_玖月晞【完结】(82)

  家人间话并不多,许是顾忌他的身体,许是家族本身内敛。

  彭母说话间看见程迦,目光停顿半秒,微微点头;程迦平静地颔了颔首。彭父和弟弟也致意。

  “程迦——”彭野叫她。

  “嗯?”

  “你先出去。”

  “嗯。”

  彭野目送程迦出了房门,家人知道他有话要讲。

  “彭予。”

  “哥。”弟弟立刻上前一步。

  “她父亲叫程乙。”

  三人皆惊。

  “去道歉,请求宽恕。”彭野说,“爸,你也去。”

  彭予再次进病房时,眼眶全红了。

  彭野垂眸看他,彭予明白,微微哽咽:“她说,不重要了,好好活着就行。”弟弟抓住哥哥的手,埋首在他掌心,泪如雨下:“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早已成家立业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何峥的妻子生产了,在住院。程迦代表彭野去街上买东西准备探望,在医院门口看到一地鲜花,何峥的照片摆在中央。

  雪下得很大,风却chuī不灭玻璃杯里摇曳的蜡烛。小镇上的人冒着风雪来何峥的照片前送花点灯。

  有张报纸飘到程迦脚下,她低头看,正是记录几天前的那场恶战,里边有句话:

  “张警官等人壮烈牺牲……”

  大粒雪花落下来,润湿那个“等人”,像谁的眼泪。

  照片上的四哥微笑着,程迦蓦然就想起那天她在山坡上的一回头,砰砰的枪响,车窗变成糊了血的灯笼。

  四哥,你付出生命,换来一个“等人”。

  以你那慡朗的xing格,应该会说,没关系。

  没关系。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

  【Chapter 72】

  方妍倒了几班飞机又转了几趟大巴小车,在bào风雪里赶到风南镇时,彭野在手术室。

  护士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彭野一次又一次陷入昏迷,抢救,下病危通知书。

  家人濒临崩溃。

  程迦坐在走廊里望窗外的风雪,还不停;方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你怎么来了?”

  “感觉你出事了,就查了报纸。”方妍一见程迦那副样子,眼泪就掉下来。

  程迦:“你哭什么?”

  “程迦——”

  “我没出事。”程迦说,“你回——”

  正说着,手术室的灯灭了。程迦目光立刻转过去,胶住。

  彭家人迎上去问,杨院长还是之前的话,他再一次撑过来了,但没有好转,他的生命在消耗。

  护士把人送进ICU,程迦甚至没起身,远远看着chuáng上苍白如死人的彭野。

  房门关上。程迦起身走了。

  程迦去客栈洗了头洗了澡,换了件漂亮的软绒长裙,她把头发梳得蓬松,打开化妆包对着镜子描眉涂唇。

  方妍:“程迦——”

  “嗯?”她安静地抿着唇,在刷睫毛膏。

  方妍却迟疑。

  程迦也不搭理,把化妆品收起来。

  她套上风衣,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药就着水吞下。说:“去医院吧。过会儿他该醒了。”

  “程迦,”方妍终于问,“你疼吗?”

  程迦停下,想了想,说:“——有点儿。”

  方妍看她形销骨立,想抱她,于是抱住:“发泄一下,想哭就哭出来,或许会好点儿。”

  程迦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脱力地推开她,“不会好的。”

  “方妍,说实在的,我现在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她戴上那双黑色的手套,缓缓顺着指节。她回头看方妍,平静,似乎有些迷茫,

  “我只是在想,假如他——走了,我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路,我该怎么走。”

  “想出来了吗?”

  程迦淡淡蹙眉,仿佛时刻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最终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到了那一步再说。我现在不能想未来。”

  彭野睁开眼睛,疲惫得几乎不能再开口。

  母亲握着他的手守在chuáng前,一贯养尊处优的女人在这几天终于有了这个年纪妇人应有的沧桑。

  彭野看在眼里,说:“妈,又让你提心吊胆了一回。”

  彭母摇摇头,微笑:“明天风终于要小了,直升机能飞了,明天离开这。”

  “好。”彭野应一声,好一会儿没说话,道,“如果明天走的时候我没醒着,你转告程迦回上海。”

  彭母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些天,彭野多次让程迦回归自己的工作生活,但程迦置若罔闻。她多少清楚他不想让她承受一次次下死亡通知的痛苦,更不想让她承受最后一次的到来。

  “可——”

  “让她回上海。等我好了,我去找她。”

  彭母沉默。十二年前,那可怜的小女孩失去了最爱的父亲,如今——

  她点头:“我听你的。”

  彭野不说话了,似乎在休息,眼睛却没闭上,执着地望着天上。

  彭母弯腰抚摸他的额头:“回北京了,妈妈会一直关注程迦,把她的事和你分享。我们好好养身体,好起来了去找她。说来,程迦这女孩挺特别的。”

  彭野眼瞳挪过来,漆黑,清亮。

  “不像以前你身边的女孩。她们都温柔听话,脾气乖,xing格好。——我并不是说她不好。”

  “嗯。”彭野说,“我不需要。”

  不需要她温柔,不需要她脾气好,xing格好。他只想宠着她,让她永远像十四岁一样任xing,她泼汽油,他给她收拾;她要打人,他给她递鞋;她拿砍刀,他给她锁门。

  他只想这样,一辈子这样,看她矫qíng,看她作。等她任xing地过完一生,他把她收拾好了,再随她而去。

  这才是他的计划。

  “妈,”彭野声音很低,

  “我想死在她后边。我一直在努力。我尽力了,但事qíng的发展和我想的不一样。”

  对死亡的恐惧和悔恨,无非是不甘留她孤苦一人。

  “妈——”

  “嗯?”

  “我不想死。”

  他说:“我一定会去找她。”

  程迦站在门外,手扶着门把手,又松开。她转身走了,到医院外头抽了根烟,风真的小了一点,但雪还在下。

  再回病房时只有彭野一人。

  她进去时没发出声音,但他就像知道她来了一样,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松开。

  她脱下风衣,深V的黑色丝绒长裙,衬得她的脖颈和脸颊像雪一样。

  她坐在chuáng边,有意无意拢着肩膀,胸前一道深深的沟,肌肤雪白柔腻,黑鹰的半边翅膀飞扬在外。

  男人盯着她白白的胸脯看了一会儿,直白地笑了。

  程迦说:“下流。”

  彭野抬起眼眸看她脸孔,轻笑:“想再对你下流一回。”

  程迦:“一回?”

  彭野笑:“很多回。”

  她稍稍歪头,捋了捋还有些湿的头发,发丝撩过他的眼睫和脸颊,他说:“好香。”

  程迦说:“你用的那种劣质洗发水。”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也不想让他多说。不到一星期,他消瘦得像退了好几层皮。

  她起身把窗帘拉开,外头落着雪。她说:“风小了,明天送你转院。”

  彭野长久地看着她。

  “看什么?”

  “你还是那么漂亮。”

  “生病让你嘴滑了。”她回来坐下。

  彭野说:“等身体好了,我想去很多地方。”

  程迦说:“好。”

  “先去北冰洋。”

  “……”

  “以前想过在护鲸船上待一段时间,协助一个英国摄影师拍纪录片。但没完成。”

  程迦不吭声。

  他看着她:“程迦——”

  她还是不吭声。

  “去吧,拍了回来给我看。我想看。”

  她问:“你是想看,还是想把我支走?”

  他淡淡笑了,说:“两者都有。”

  她抿着嘴唇,又说:“好。”

  一个好字,两人相对无言。

  “彭野。”她复而平静开口,“那天你说让我等等你。我就知道你要带着我了。你说话不能不算数。”

  彭野看着她,她垂着头,眼睫发颤,他胸腔生病的剧痛都掩盖不下此刻的心疼,他说:“算数。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去找你。”

  她依然沉默,仿佛再也不能开口。

  “程迦——”

  她不应。

  “程迦——”

  程迦抬头看他,眼眶泛红。

  他张了张口。

  “——你说啊。”

  “假如——”

  “别说告别的话彭野。”

  他于是不言。病房里的仪器滴滴答答。

  她还是平静下来了,说,“想jiāo代什么?”

  “程迦,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要原谅我。”

  程迦盯着他,眼眶里蒙上一层雾气。她懂了。

  但终究压抑下去,再抬头,人又是淡淡的了,说:“你要不回来,我就和别的男人睡,给别的男人生儿子。”

  她说:“生三个。”

  “他们会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还会打滚。”

  彭野就笑了。想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就看到了湛蓝天空下那样的场景。

  第二天,彭野被送上救护车,从医院去直升机停降地。

  程迦走上车,到病chuáng守着他。他眼皮微垂,竭力清醒着。

  程迦说:“你睡吧,我已经买了去上海的机票。”

  他不睡。

  程迦说:“你不睡,我就要gān点儿别的事。”

  彭野抬起眼皮看她。

  她滑下椅子,单膝跪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色的戒指,问:“彭野,娶我。”

  那枚戒指是昨晚在镇上买的,很简单,一个圆圈。彭野盯着看。

  她说:“不愿意?”

  “我愿意的,程迦。”他声音不大,说,“你知道,我愿意的。”

  程迦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有点儿松,她说:“以后身体恢复了,不会勒。”

  他笑:“好。”

  “该我了。”她把另一枚戒指塞进他手心。他握住,摸索着,她把无名指凑上去,帮他给自己戴上。

  她凑近他耳边,问:“准备好了吗?”

  “嗯。”

  她小心把他的呼吸器摘下来,并没远离他脸颊;她欺身过去,吻上他的唇,没有辗转,没有厮磨,只有唇瓣间最简单的触碰,她和他的气息微微jiāo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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