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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烟如梦_泉三子【完结】(35)

  自宫变开始一连七日,除却长卫姬俪兰宫,易牙竖刁拘禁了后宫所有人,只在每日三餐之时各宫有机会开门纳食,其余时辰均被深锁。

  宴娥儿的寝宫,包括宫人在内不过几人,况她无嗣无宠亦无势,易牙竖刁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看守不严供应不足,她与宫人亦是饥一餐饱一餐挨到初七日。

  入夜,宴娥儿在宫女的帮助下,翻墙出去直奔寿宫。她一路躲避巡逻禁卫来到寿宫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偌大的寿宫殿空无一人,桓公寝殿四周筑起一道约三丈的高墙,竟无一出口,宴娥儿瞬间泪崩。

  君上是被他们往死里整了,她更急切的想要见到恋慕一生的桓公。宴娥儿绕着寝宫寻找可以攀附之处,终于找到修筑高墙时堆砌在墙边的废料,她拼命攀上高墙,再鼓足勇气跳下去,噗通一声落地,宴娥儿的双手膝盖均受伤出血,她一瘸一拐摸黑往里走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低缓却急切地问道:“来者何人?”宴娥儿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桓公。

  宴娥儿开门进来,激动道:“君上,是贱妾宴娥儿。”

  桓公虚弱道:“是宴娥儿啊。”

  宴娥儿摸出袖中火石,点亮桓公榻前油灯,桓公仰卧着,面容苍白羸弱,花白的头发散落枕上。宴娥儿噙泪跪在榻前握住桓公的手啜泣。

  桓公迫切道:“孤正饥馁难耐,你去为孤取些粥来。”

  宴娥儿泣道:“君上,粥饮此时觅不得。”

  桓公舔舔干裂的嘴唇:“寻些热水来解渴也好。”

  宴娥儿垂泪不忍:“君上,水亦无处可觅啊!”

  桓公疑惑道:“为何?”

  宴娥儿难过道:“君上,此时妾不必瞒君上了,您患病之初,可是堂巫为您诊视?”

  桓公道:“正是。”

  宴娥儿切齿道:“堂巫为您看诊后,私下对易牙竖刁讲您命不久矣,并道出某日某时绝的谬语。竖刁易牙听闻之后密谋宫变,他们将您的寝殿筑起三丈高墙,驱散所有宫人侍从,密引公子无亏入住长卫姬俪兰宫,兵围宫门将诸公子挡在宫外不许探视,妾闻临淄四门关闭道路不通多日了。”

  桓公悲叹:“啊呀!悔不听仲父之言啊!仲父临终的谆谆告诫,孤抛诸脑后一意孤行,圣人远见孤短视,终落得今日下场啊!”桓公落下悔恨的泪水,良久又道:“世子昭安在?”

  宴娥儿道:“应该在宫外,妾等妇人,凡有子者俱严密监控,无子无势者看守便不尽力,故妾身得以逾墙而入,来此看望您。”

  桓公万念俱灰:“宴娥儿,起来说话。”他用枯瘦的手拍拍床榻,示意宴娥儿坐在身边。

  宴娥儿起身斜坐在床榻边上,她将桓公身上的锦被掖好。

  桓公轻声道:“宴娥儿,你为何而来?”

  宴娥儿温柔道:“妾知君上被困,每思探视不得机会,今日总算成功,妾能见到您守着您此生无憾了。”

  桓公愧悔道:“宴娥儿啊!孤甚悔昔日不曾看到你的好,不曾厚待与你。孤宠妾六人,媵妾无数子十余人,今日为孤送终的唯你一人矣。”

  宴娥儿安慰道:“君上不必灰心丧气,或许情势逆转亦未可知,万一君上不讳,妾尘世再无可恋,妾与君同往。”

  桓公眼角滑落一滴泪,气若游丝:“宴娥儿啊!你要好好活着。孤死后若无知便罢,如若有知,何面目去见仲父……”言罢一声叹息,衣袖掩面溘然长逝。

  宴娥儿放声恸哭,阴冷幽寂的寿宫殿传出女子悲悲切切的哭声,令闻者脊背发凉毛发倒竖。

  寿宫高墙留有狗窦大小一洞,留十来岁的小侍逊,每日钻进查视桓公有无咽气。今日他闻得寿宫女子号哭之声,渐渐呜呜咽咽直至寂然,他壮起胆抖抖索索爬进去,开启门扉往里探视,但见殿内不知何时燃起了灯,地上一摊鲜血俯卧着一人。逊大惊失色不及细看呼叫着奔出寿宫殿,报知易牙竖刁君上碰死了。

  易牙竖刁急忙带人过去,燃起火把照明,拆了高墙一处举着火把进去,桓公寝殿瞬时亮如白昼。易牙亲手翻转地上死尸,却是满面血污的女子,他惊诧之际,竖刁已认出女子乃是宴娥儿。柱上留有血迹,知是撞柱而亡。

  再看榻上,一人锦被蒙头,易牙上前慢慢掀开露出桓公,不知何时已气绝。

  桓公四十三年十月初七,齐侯小白薨逝,在位四十三年享年七十三岁。

  叹桓公一世英雄,四十余年号方伯,一朝疾卧,竟被自己最信任的近臣活活圈禁饿死,以世人匪夷所思的方式走完了他最后的人生,他临终所受的苦难煎熬令人唏嘘不已。

  公子雍得知君父薨逝悲痛万分,没想到临去孤竹辞别君父竟成永诀。雍换上丧服携楚江六侍卫乘车奔丧,几乎同时公众子及大臣们纷纷赶来。竖刁手捧所谓桓公传位公子无亏的遗诏大声宣读,放言拥立新主的可进宫参拜,反之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众公子与大臣无人服从,于是一场混战立刻爆发,手无寸铁的大臣们,仅靠牙笏对抗击打手持兵器的甲士,不一刻便被杀得血流成河。齐国朝臣十停去三停,余者伤的伤残的残逃的逃,逃生者从此掩门闭户苟且偷安。

  公子潘与公子开方尽起家丁死士迅速攻占了右殿,公子元攻占了左殿,公子商人列营于朝门,易牙与竖刁牢牢把住正殿。杀退群臣仓促间易牙与竖刁拥公子无亏登上齐侯之位,参拜的臣下只有他们一干同谋等,场面一度令无亏羞恼,然到底成就了自己的宏愿。

  雍麻衣孝服进殿遭公子商人拦截,雍痛斥道:“君父尸骨未寒儿子们已刀剑相向,身为人子父逝不殓,此种遗臭万年的行径做之有愧否?你等且争,我乃无争之人,我入内是为收殓君父,与你等大业无干为何栏我?”

  公子商人面无愧色狠戾道:“无毒不丈夫,成大业者不拘小节。你说你不争却又急着收殓君父,你难道不是沽名钓誉以此获得民心?我却不信你那一副无为无争的嘴脸。你若想找死我不拦你,你敢再往前一步试试。”

  公子雍不屑地瞥一眼商人,昂首挺胸向前跨出一步,楚江与六侍卫持剑护住公子雍,公子商人的死士家丁亦剑拔弩张,形势一触即发之际,右卿高子忽然出现,拼死拦在中间将公子雍强行推开。

  高子冷静劝导:“公子曾与老臣有过翁婿之缘,虽然缘尽老朽亦不曾怨憎公子。今日乱局非一两日可解,不宜急躁。”

  公子雍悲恸道:“君父无人收殓,身为人子怎可放任不管。”

  高子真挚道:“公子侍从皆佩剑而来,楚江更是万夫不当的勇士,一旦与他公子发生冲突,伤亡在所难免为其一,公子难道不惧史笔?史官更添一笔,公子雍亦率众争夺君位。公子,您可有觊觎君位之心?若无便回府闭门不出,静待世子借兵回来,老臣肺腑之言望能打动公子。”

  公子雍仰天长叹,洒泪向着寿宫殿方向长跪叩首,高子含泪扶起公子雍。闻讯赶来的死伤朝臣家眷各自认领自家亲人尸首,一时哭声震天,朗朗乾坤之下的齐国临淄城,十月初八日的齐宫,不啻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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