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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_尾鱼【完结】(23)

  岑今觉得他是那种——抓住了就抓住了,还会笑着配合警察,说“辛苦辛苦”。

  卫来说:“我觉得被抓到了太丢人。”

  “丢自己的人也就算了,无非就挨个耳光,或者踢两脚;骂你是没人养的野种……也没错,我确实也没人养;但骂中国人都是贼,就很不好意思了,一个人带累那么多人丢脸,是吧。”

  他转头看岑今:“你呢?北欧是高福利国家,你被人收养,物质上应该不差,常去看电影吗?”

  毕竟刮个沙尘bào,她都能想到电影院。

  岑今摇头:“我不去电影院,那里没有中文电影。刚到国外时,语言不通,看不了书,也看不了电视节目,像个傻子。”

  “养父母怕我寂寞,专门给我房间里配了电视、影碟机。买很多中文的碟片给我看。”

  又是咣当一声,这次,砂石砸在了车窗上。

  卫来忽然想到:车身坚固,经得起砸,但是车窗是薄弱口,万一碎了……

  他摸索着去找宽胶带,想给所有的车窗都贴一层。

  岑今还是安如泰山。

  “那个时候,海外的碟片,大多是香港的。主演好像永远就那几个,成龙、周润发、周星驰……”

  没错,唐人街有专门的影像店,光碟摞起来卖,小电视机四四方方,大多粤语对答,古装时装,他也看过不少。

  “遇到喜欢的,就翻来覆去的看。《大圣娶亲》看了很多遍,至今记得里面的一句台词。”

  卫来找到胶带了,哧拉一声拉开,在挡风玻璃上贴下长长的一道。

  台词?是不是那句“爱你一万年”?

  他记得,当时街面上有个饭馆的小老板轧姘头,被老婆发现了,他老婆是个bào脾气,从二楼往下扔男人的衣服鞋子,那男人在楼底下跪着,带着哭音嚎啕说老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爱你一万年啊……

  围观的华人笑的东倒西歪,出轨的男人哭的鼻涕冒泡。

  她低声,像是自言自语,说不清惆怅还是恍惚:“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居然是这句?

  这么文艺的台词忽然搬到现实里,卫来觉得既尴尬又好笑:是不是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哪怕是岑今这样的,少女时代,都免不了要做个关于“意中人”的梦?

  哧拉一声,又贴上一道,要保住玻璃,一面至少也得数十道。

  “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他会从天而降,赶来救我。”

  卫来皱眉。

  原台词是这么讲的?

  “但是我没等到。”

  卫来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她。

  岑今抬起头,下巴微微扬起,唇角上挑,眸光在微弱的车灯下,泛出一丝奇异的妩媚和空dòng。

  “所以,我再也不等了。”

  卫来色变。

  她脸侧的车窗上,忽然有细白的裂fèng四下张开,像蜘蛛密集四散的网。

  卫来吼:“趴下!”

  他不及细想,一把揽住她腰,翻身盖压在她身上,尽量往低处趴伏,与此同时,玻璃轰然碎裂,一直被隔在车外的沙bào喷涌而入,车里不知道是什么铿锵乱撞,高速飞窜的沙粒都成了抽细的刀锋。

  卫来喘着粗气,尽量趴低一点,右臂搂紧她腰,左臂伸出去,摸到那个编织筐,在里头四下摸索翻找。

  找到了,那个卫星电话。

  卫来松了口气。

  最重要的两样,都保住了,不rǔ使命。

  至于冷风机、西瓜、小蜜蜂……都随沙子去吧。

  撑过最初的混乱,岑今不自在地闷哼了一声,有沙尘呛进她鼻子,她一直咳嗽,额头抵着他脖颈,卫来低下头,尽量双肩拱起,给她留出空间。

  岑今低声问他:“你受伤了吗?”

  “可能……吧。”

  他说不好,擦伤无可避免,好像有玻璃碎块划过他的背,但bào露在沙bào里的身体很快麻木,没有痛感。

  “沙bào会持续多久?”

  能感觉到车身在原地挪晃,渐渐移位打横,现在车里是qiáng对穿风,也就是说,左右的车窗都坏了。

  “一个小时左右吧,它一直在往前移动,后半程会变弱,就没这么大风沙了。”

  一个小时?

  得想办法往身上盖点东西,再这么耗一个小时,他后背得被磨烂了。

  卫来低头看岑今。

  “帮个忙,帮我脱一下衣服。”

  “我后腰别着刀子,你把我衣服往上脱,过肩颈的时候,用刀子割破,帮我包住头脸,我要去后面拿帐篷。”

  岑今嗯了一声,手试图从外围走,卫来提醒她:“从我衣服里走,外头有沙子,会割手。”

  她缩回手,掀起他衣服下摆,手从他结实的腹部绕过腰侧,到后背。

  从衣服里走。

  其它地方不知道,只知道她碰到的这一块,衣服几乎扯烂了,都是条条缕缕,有一处伤口粘腻,触手都是沙。

  岑今没吭声,从他后腰拔出匕首,慢慢缩回来。

  卫来听到匕首割破布帛和撕扯的声音,但不是割他的——她摸索着,手臂从衣服里环过他腰,用撕扯下来的半幅衬衫扎绑他后背。

  再然后,稍稍欠起身子,把自己的另一半衬衫从背后抽了出来。

  说:“你低一下头。”

  卫来低头。

  又欠了她一件衬衫。

  账真要结不清了。

  第23章

  卫来很庆幸车里的可见度不高:岑今一定把他包的特别丑。

  他慢慢把手臂从她腰后抽出:“我过去的时候,你马上趴到座位底下,缩成一团,护住头脸,懂吗?”

  “懂,我躲过pào弹,不要你教。”

  卫来笑了笑,吁了口气,手臂下撑,眯着眼睛试图找准方位,作一鼓作气窜进后车厢的准备。

  “年纪轻轻的,别这么悲观。等不来就多等等,就像等公车,总能等到的。”

  “哈?”

  她居然断片了。

  “世界不太平,人家没准因为什么事耽误了,比如船被劫了、沙尘bào了,你得耐心点,别动不动就咬牙切齿说什么‘再也不等了’,多幼稚。”

  话音未落,他眸光一凛,直接冲了出去。

  他一走,岑今身上的那重罩护顿时消失,风沙声都瞬间密了许多,她不及细想,迅速下俯,头发被风扯起,头皮拽的生疼。

  一个玩纸飞机的男人,也好意思说她幼稚。

  没等多久,只三五秒,后车厢忽然响起一声轻快的口哨,再然后,卫来从车座顶上翻了下来,同时拉开了什么。

  是一大幅帆布帐篷,恰恰把前车座罩在了里头,沙粒刹那间都打在了帐篷上,沙沙声密的像急雨。

  岑今抬起头,睁大眼睛。

  眼眉上方,轻微的掰折声之后,渐渐出现淡绿色的一横亮,是照明棒。

  亮光的上面,是卫来带笑的眼睛。

  还跟她打招呼:“嗨。”

  岑今没好气地坐起来。

  卫来也坐下来,递包给她。

  “你的那个披绸,可以拿出来披一下。”

  纯粹出自好心,感念她废了件衬衫帮他。

  谁知岑今不接:“我穿的见不得人吗?”

  她穿了黑色的裹胸,露肩颈和白皙的一段腰身,锁骨处两湾斜斜浅涡,很是见得了人。

  “你去过海滩吗?”

  卫来点头,当然去过。

  “那些比基尼女郎,穿的不比我少多了,你看得目不转睛的;我穿成这样,你还要我披个披绸,碍着你了?”

  生活中真是充满太多疑问了,她怎么知道他看那些沙滩女郎看的目不转睛?

  卫来赶紧把急救包递过来,希望换个话题:“能帮个忙吗?”

  他调转身子背对她,两手抓住破烂的衣服下摆,向上掀脱到底,然后解下她包扎的布条。

  岑今握住照明棒细看。

  很多细小擦伤,两道见血见ròu的割伤,沙子沾满伤口,让人不忍心盯着看。

  她把照明棒cha在车座边侧的空隙里,拿酒jīng浸了纱布,先小心清理。

  卫来问她:“你行吗?”

  “就算我去卡隆的目的不纯,我的各项应急技能是过关的——虎鲨的头都是我帮着接的,觉得我不行,你自己来。”

  卫来笑,宽阔的肩背肌随着呼吸有轻微起伏,皮肤表面滚烫。

  男人的身体好像天生就是热的,不像女人,总是偏凉。

  岑今垂下眼帘,低头去拧皮肤粘合剂的旋盖。

  卫来忽然问了句:“电台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他记得一切,然后挑不经意的时刻发问,就像那天,在土耳其机场排满时尚周刊的书架前,问她:“为什么选我?”

  岑今沉默。

  过了会,她低头,微凉的手指摁压他伤口边缘,仔细把粘合剂涂抹上去。

  有几丝头发触到他背上,又苏又痒。

  “卡隆屠杀的时候,胡卡人同时启动了电台煽动,广播里、喇叭里,每天24小时滚动播报:杀死卡西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臭虫、蟑螂。”

  “我们在小学校里设立了保护区,救助卡西难民。一批一批的胡卡人开着车围住学校,车上放带音响的大喇叭,朝学校里喊话:我们会很快冲进去,砍死蟑螂。我们会杀了你们,鲜血将滚滚成河。”

  “这声音每天都在耳边响,偶尔会停,但你一口气还没松完,嚓嚓的声音又来了,白天、晚上、梦里,无处不在。”

  她停住了,失神地看手上的粘合剂。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铺天盖地,掺杂着疯狂的笑和刀铁撞碰。

  ——“我们会杀了你们,鲜血将滚滚成河。我们要消灭一切蟑螂和保护蟑螂的人……”

  卫来说:“嗨。”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过来。

  岑今抬起头,原来如同眼睛一样,一个人的声音也会变,变的温厚低沉。

  “是不是很难忘记?很难恢复?哪怕看了心理医生也不管用?”

  岑今反问他:“怎么样才叫恢复?”

  她抬起左臂,内侧是熊爪的割伤,伤口在愈合,结暗色的痂。

  “这叫恢复吗?但你始终都知道,它跟别处的皮肤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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