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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_青衫落拓【完结】(68)

  “我一问过去的事,我爸就搪塞我,我从来就没搞清楚他以前的经历。”

  “我都说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一直就是这样跟人保持距离的。”

  但我是他女儿啊——哪怕是捡来的女儿。我矛盾地想,至少我们之间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说起来张师傅那个人,虽然爱装神弄鬼,喜欢占小便宜,还被劳教过,但人也不坏,跟你爸一直相处得很好……”

  劳教?我抓住洪姨的手:“张爷爷是什么时候被劳教的?为什么?”

  “好多年前的事了,具体哪一年我还真不记得。那个时候管得严,不许搞封建迷信活动,他做的那些营生:算命、做法事什么的,当时来看哪一样不迷信啊,赶上一个节骨眼就被关起来了。他老婆儿子嫌他丢人,后来再不肯认他。”

  这么说来,爸爸和张爷爷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同样沦落,同样被家人放弃,难怪后来成为师徒。我好一会儿不说话。洪姨叹气:“幸好你爸这些年一直照顾着他,给他花的医药费都不知道有多少了,不然他那身体哪里挺得到现在。”

  “洪姨,你说我爸以前也很爱喝酒,那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都只见他每天饭后喝一点酒而已。”

  “就是把你抱回来之后,他像变了个人,喝酒一下变得很有节制了。所以我让你去劝他,他会听的。”

  我出神,洪姨突然不安:“哎,我怎么又说到抱你回来了,收回收回,你当我没说。”

  “没事,我爸自己都跟我讲清楚了。”

  她放下心来:“要说他对你真没说的。我家老赵以前疼是疼守恪,不过也就是下班回家负责逗一下罢了,哪像你爸又细致又耐心。”

  我心里乱纷纷的,讲不出话来。

  “你放假可得回家好好陪陪你爸,别跟守恪一样,完全在家里待不住,养儿子就是给别人养的,想想真没意思……”

  洪姨唠叨着,不过我再没听进去了。我原本计划暑假去全天打工,好好赚点钱,这时却突然归心似箭,只想马上回家了。

  还没等到正式放假那天,清晨时分,我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张爷爷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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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赶去长途汽车站搭车回家,到家时已近中午,却发现家门前静悄悄的,完全不像一般办丧事人家那样热闹,没有搭灵棚,没有人来人往,没有放鞭炮留下的满地碎屑,甚至连一个花圈都没看到。我推开虚掩的院门,看到爸爸正坐在屋檐下喝酒,来福蹲在他旁边。

  “爸,张爷爷呢?”

  “他儿子把他接回去操办丧事了。”

  我一怔:“张爷爷几次住院,他人影不见,办丧事的时候他倒冒出来了。大概是想拖尸体停在家里好摆酒收人情吧,真无耻。”

  “小航。”

  “我有说错吗?”

  “他们毕竟是亲父子,他接回去安葬,谁也不能拦着,这样也好。你张爷爷最大的遗憾就是跟儿子关系不好,现在入土为安,以后他们总归还是要给他扫墓烧纸的。”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坐到他身边不说话。他身上有酒气,明显带了几分醉意。

  “他儿子住在县城,如果你想见张爷爷最后一面……”

  我没好气地打断他:“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见的。我不去。”

  他并不以为忤,伸手摸摸我的头发:“别难过,他走得还算平静,不必再受病痛折磨。”

  我没办法不难过。

  爸爸一直帮人操办丧事,我从小见惯各种葬礼场面,看待死亡一向比平常人来得超然,再加上张爷爷积病已久,我不能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可是他从我记事起就一起生活在这里,尽管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算那种慈爱有加的祖父,我仍旧爱他,一直拿他当亲爷爷看待。

  在丧失神智之前,他喜欢喝酒,带着醉意跟我扯他的各种不着调本事,吹嘘真真假假的见闻,把聊斋里的故事改头换面讲给我听。到渐渐陷于老年痴呆之后,他只惦着各种再不能吃的美食,很多时候甚至认不出爸爸和我。但他的存在,让我的家看起来是祖孙三代,十分完整。

  他离去带来的缺失感让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我认识他已经快三十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爸爸的声音很低,更像是在自语。我屏息听着,在心里迅速推算,许可今年是三十四岁,也就是说很可能爸爸在她出生时正接受劳教,在那里认识了张爷爷。

  “刚开始我是很讨厌他的,神神道道不说,又爱吹牛,又自私小气。”

  他们性格确实完全不同,爸爸哪怕喝了酒,也是一个寡言的人。

  “我有好几年没看到他,再碰到他时,他在公园边给一个大妈算命,说得她连连点头。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也不免惊讶了。等大妈走后,我问他,他这本事是怎么来的,他大笑,说很简单,会来找他算命的,都是碰到问题的人,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事事顺心的人会需要算命,女人能碰到的问题无非就是男人与子女,总不至于忧心世界和平与人类未来。”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没错,我给周锐的那些朋友算命,套用的是同样的法则。

  “我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会成他的徒弟,一起生活这么久,和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没有这么长的缘分。”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完,又继续倒酒,拿酒瓶的手微微颤抖着,我终于忍不住,按住他的手:“爸,少喝一点酒。”

  他并不坚持,任由我拿走酒瓶。这时院门被推开,一个人探头进来:“何师傅,上午是我打电话来的,可以走了吧?”

  他点点头:“好,等我一下。”

  我问:“你要去哪里?”

  “不远,旁边的镇子陈集,有一个丧事要料理。”

  “不要去了,你脸色不好,休息一天。”

  “那怎么行,已经答应人家了。”

  他换衣服,拿着他的包跟那人走了。我独坐在院子里,摸着来福的头,平时它并不喜欢别人摸,今天低声哼了一下,变换躺着的姿势,终于还是忍了没有径自走开。

  人们生生死死,来来去去。

  爸爸以后独自守着这个院子,过这样的日子,多么寂寞。

  我完全没想到的是,连这样的日子都没有了。

  两天之后,张爷爷的儿子打电话通知我们,他要收回这所房子。

  我从来没考虑过竟然会面对这个问题,一下呆住了。

  洪姨听到之后,顿时大怒:“真是不要脸啊,亏他开得了这个口。居然要你们马上搬走,他还是不是人啊!”

  赵守恪这个暑假没有打工,回家来了,他保持着一向的客观冷静:“理论上讲,房产证上写的是他父亲的名字,他作为唯一继承人,有权利提这要求。”

  洪姨气结,转头数落我爸爸:“当初明明是你跟张师傅一起出钱买的房子,你居然就写他一个人的名字。他丧失劳动能力至少有十五年了,完全没有收入不说,看病吃药住院全都靠你,他儿子对他不闻不问,完全没尽到赡养的义务,你都没让他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来。现在好了,他儿子名正言顺来继承遗产,你和小航住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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