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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154)

  薛晋铭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里,面色如霜,听了高彦飞的话,依然毫无反应。

  “长官,请给上海下令吧!”高彦飞上前一步,哀声恳求。

  薛晋铭面无表qíng。

  蕙殊怔怔地望着他,看他缄默半晌,缓缓伸手从衣内取出烟盒,修长手指弹开盒盖,却不知为何良久也没能取出烟来,那双能熟练摆弄枪械也能优雅地弹奏钢琴的手,此刻竟僵硬得取不出一支烟。

  烟盒被夫人伸手接过。

  她在他身侧,一言不发地拿了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他。

  他接过烟,却不点燃,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支烟上,蓦地指上一捻,狠狠捻折了烟。

  高彦飞惨白了脸,嘶声喊道:“敏敏她是您的女儿,她已经危在旦夕!”

  “不错,她是我的女儿,这不必你来提醒。”薛晋铭慢慢抬起眼,冷冰冰的一句话从他薄削唇间吐出,竟平静得不带一分感qíng,“为了在佟孝锡身边伏下暗线,我们前前后后牺牲了多少人?一旦bào露了他们的身份,又会有多少人xing命难保?敏敏的命要紧,这些人的命就能白送?”

  薛晋铭语声一顿,攥着打火机的手指渐渐发白。

  蕙殊心惊ròu跳地望着他,连呼吸也忘了,只听他一字一字地说:“若要以这个代价来救敏敏,我宁愿从来没有这个女儿!”

  高彦飞如罹雷击,脸色瞬间青灰,额角颈项的青筋全都绽起,“所以,你已放弃营救敏敏?”

  “彦飞,你住口。”一直缄默的念卿终于出声,霜雪似的目光迫得高彦飞一窒。

  “敏敏出了这样的事,你以为最痛心的人是谁?”她似极力抑制着qíng绪,胸口起伏,嘴唇微微颤抖。才只说了这么一句,薛晋铭已冷冷地转头,将她余下的话打断,“念卿,不要说了。”

  念卿凄怆地看着他,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颓然的神色。

  他背向着他们,逆着灯光,将面目隐藏在yīn影里,只有她可看见。

  这样的他,令她心口抽痛,连呼吸也困难。

  一时间相对缄默,良久,却是蕙殊艰涩的语声打破了沉寂,“我想,那个佟孝锡毕竟是敏敏的亲生父亲,敏敏前一次落在他手里,也没有遭遇凶险,想来虎毒不食子,就算敏敏再次被他抓住,也不至于有xing命之忧。”

  薛晋铭似乎想说什么,目光与念卿相触,两人皆是沉默。

  念卿望向他,放柔了语声,“蕙殊说得不错,营救敏敏总还有别的法子……你们都已担忧奔波了一天,先去吃饭吧,晚上咱们再从长计议。”

  高彦飞还yù力争,抬眼触上她淡淡的眼神,一腔攻心急火陡然好似触上水墙。

  薛晋铭揉了揉额角,一言不发地起身,独自走向餐室。

  念卿对霖霖说:“去楼上把慧行和英洛带下来吃饭。”

  “我去吧。”蕙殊却抢先起身,拍了拍霖霖肩头,径自上楼。

  霖霖一直神qíng恍惚,一言不发,见蕙殊离开便也随她站了起来。

  高彦飞蓦地抬起头来,抬手想拉住她,唯恐她也离去。

  霖霖下意识地将手一缩,怔怔回头,见他神色无助,像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眼前这男子,与往日英气勃勃又忠实善良的高彦飞,陡然有云泥之别。霖霖看着他那样子又是难过又是凄楚,心中怜惜与失望一起涌上,见着他为了敏言如此痛心失态,更是心灰意冷,蓦地转身朝楼上奔去。

  敏言真的会去刺杀她的亲生父亲佟孝锡吗?蕙殊一整夜辗转反侧,心中盘桓的疑问却不能问任何人,不能问念卿,更不敢问薛晋铭。

  隐隐地,有一个更坏的猜想模糊成形。

  敏言自小就知道自己是母亲被人抛弃后的私生女儿,毕竟方洛丽死时,敏言已模糊有些印象,谁也无法对她隐瞒。可那时候,她终究还小,是非黑白全不明白。随着年岁渐长,她对生母之死是否还耿耿于怀?原先与继母不睦,如今又置身高彦飞与霖霖之间,这孩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竟让人完全无从琢磨。

  霖霖自小就光芒耀目,有如明珠一样的存在。

  敏言在她身后的影子里,从来就悄无声息。

  蕙殊长长叹息,想起这些年多少亲疏有别,对敏言竟少了关照,心下愧疚黯然……想起四哥和夫人,更不知是怎样一番况味。

  不觉夜深,睡意渐渐袭来,蕙殊蒙眬里刚要合眼,猛然被静夜里惊心动魄的电话铃声惊起。

  顷刻间,只听靴声急促,汽车发动,楼上楼下灯光一起亮起。

  蕙殊飞快地披衣下楼,却见薛晋铭的汽车已离去,夫人跌坐在电话旁的沙发上,衣衫整齐,显然还未入睡,此刻怔怔看着汽车已驶离的门口,脸色惨白得吓人。

  上海终于有消息传回,却是一道晴天霹雳,令所有人如坠冰窖。

  敏言带去上海的不只有方洛丽的照片和信物,还有从薛晋铭书房窃走的机密文件。

  她一直跟在薛晋铭身边做事,却从未获得接触最高机密qíng报的权限,对于重庆方面部署在上海的秘密据点与qíng报人员名单一无所知。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防范她,以至于薛晋铭留在书房里的文件被她窃走。她不但找到了佟孝锡,带着方洛丽的信物与她的亲生父亲相认,更jiāo出了比任何信物都重要的qíng报,以此博得佟孝锡的信任,换回本来身份,做了佟家的女儿。

  佟孝锡依据文件中泄露的信息,连夜下令搜捕全城,将bào露的qíng报据点一举摧毁。

  经营多时的心血,一夜之间付诸流水,满盘计划落空。

  没有人员被捕遇害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薛晋铭以最快的手段封锁了消息,外间只知上海方面出了差错,一时却还不知“叛徒”正是薛晋铭的养女薛敏言。这消息一旦传扬出去,将招致无法想象的可怕后果,只怕连同薛晋铭本人也难脱罪责,轻则引咎辞职,重则面临军事法庭审查。

  然而消息也仅能瞒一时,政界耳目众多,知道真相只在迟早。

  天未亮时,薛晋铭的命令已向上海发出。

  对已变节的人,无论她是姓薛还是姓佟,都已不再重要。

  格杀令已发出,再无挽回余地。

  “敏敏不可能是叛徒,她不会做这种事,她不会的……高彦飞,你再去查,一定是弄错了,你们准是错怪了敏敏,你再去查一查好吗,去告诉薛叔叔,这不是敏敏做的……”霖霖哭泣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一声声撕扯着人的神经。

  念卿重重掩上门,将这哭声隔在门外。

  “你怎么能对敏言下格杀令!”念卿猝然转过身,压低了语声,朝两臂环胸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后的薛晋铭颤声问,“她冒死走出这样一步险棋,你不制止,竟还推波助澜!”

  “她用苦ròu计换取佟孝锡的信任,我就帮她再添一分力道,格杀令会让姓佟的更放心。”薛晋铭并不回头,语声平板得仿佛没有一丝感qíng,低沉中透出死灰般的寂然,“念卿,你不必再劝我,我已做了决定,何况敏敏走出这一步,要回头已太迟了。”

  念卿背抵了门,语声微微发抖,“你可曾想过,万一行动失败,后果是什么?”

  刺杀佟孝锡的计划部署已久,几次下手都被老jian巨猾的他躲过。此次日本代表将与汪伪特使一同抵达上海,届时潜伏在佟孝锡身边的人,将作为内应,在为佟孝锡颁布新任命而举办的酒会上动手行刺。

  早在十一月日本人就与汪伪政府签订了《日汪基本关系条约及附属秘密协约》,假借合作开发中国资源,实则将中国领土向日本彻底开放,如今再获得佟孝锡的鼎力支持,日军即可全面驻扎蒙疆、华北及其他特定区域,酿成无穷后患,危害难以估量。

  此次刺杀佟孝锡的计划事关重大,上峰jiāo代此番绝不允许失手,薛晋铭亦将亲往上海督促刺杀计划。然而横空杀出敏言这一出苦ròu反间计,却令步步为营的局面全盘打乱。

  敏言盗走的文件是真的,其中所bào露的qíng报据点却都是空壳,那是薛晋铭故布疑阵,一早设下的障眼法,为的是以防万一,出了差错也可金蝉脱壳……敏言这一步走得万分凶险,也胆大包天,连薛晋铭一早也被蒙在鼓里。

  如今若要阻止她,只能搁下对佟孝锡的刺杀计划。

  抑或孤注一掷,提早动手。

  “我想过后果,也想过不惜代价把她带回来……”薛晋铭缓缓地开口,语声低了下去,“可敏敏她,真是像极了洛丽的xing子,做事全然不留退路给自己。此番倘若她不杀了佟孝锡,就这样被带回来,往后叛徒的名声,再兼大汉jian私生女的身份就要跟定她一辈子。纵然我可以送她远走高飞,她的后半辈子也就这样毁了。”

  念卿狠狠地咬着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明知他的话句句都是对的,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代价。

  薛晋铭的语声越发低了下去,“方才我一直在想洛丽,想她当年一念之差做下错事,而后躲躲闪闪过的那些日子……念卿,我不想再让敏敏重蹈覆辙,她到底是我的女儿,能有这分勇气,那也很好,很好……”他口口声声说着“好”,最后一个“好”字却低哑得近乎失声。

  夜里钟摆已敲过凌晨第一记声响。

  钟声滴答溜得飞快,比白日里时光快了许多。

  除了两个年少懵懂的孩子,静谧月下的沈家花园,无人能够入眠。

  蕙殊搂着英洛,忽而想着敏敏,忽而想着四哥,良久辗转反侧。

  慧行的房间门口,薛晋铭默然伫立,从虚掩的门边看着念卿俯身哄孩子入睡。

  慧行睡意蒙眬中还在嘀咕着,“姐姐回来了记得叫我。”

  念卿替他盖上被子,抬眼看向门外的薛晋铭,他这才放轻脚步走到慧行chuáng边,目不转睛地看了孩子半晌,伸手抚过他轻软的头发。

  两人退出房外,念卿转身带上房门,手握住门柄,极力压低语声,“一早就要走?”

  薛晋铭嗯了声,轻描淡写地回答,“尽快动手,我们的胜算会大一些。”

  念卿转身望住他,一语不发,将嘴唇抿得全无血色。

  薛晋铭静静看她片刻,仍是微笑,“佟三这半辈子还未赢过我,你这样紧张,倒是看低薛某人了。”分明是你死我活的事,被他轻慢地说来,仿佛还是年少时的薛四公子与佟家三少的一场赛马斗酒。念卿顺从着他的语气,也勉qiáng笑了一笑,“这样仓促,该准备的,都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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