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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48)

  颜世则有些回不过神,好似未睡醒时,听着什么都懵懵懂懂。

  蕙殊,退婚,离家出走。

  这不是真的,肯定又是她捉弄他的小把戏吧。颜世则低头看手中纸盒,四边都磨得破了,是小时候他送她的西洋画册盒子。五小姐看着他掀开盒盖,只是他手一抖,盒子坠地,落出一只羽毛镶贴的黑猫面具。面具、红宝石、贝夫人、四少……逐个从眼前掠过。

  耳听着五小姐细细啜泣声,扰得他心乱,似乎想起什么,又似什么也想不起。bào雨一刻不缓,挟风泼洒天地,窗外庭院树摇花摧。猛然一声惊雷乍响,似在头顶滚过。

  颜世则霍然抬头,是了,是这样!

  那枚红宝石连店里老伙计也未见过,他却特地捧给蕙殊瞧,暗自希望她喜欢这未来的订婚礼物。若不是她透露消息,贝夫人怎能得知店里有这枚宝石。往日里端庄本分都是做戏,她根本不曾露出半分真颜给他,她戴着一只淑媛面具,敷衍周旋在祁、颜两家,背地里早与那来历神秘的四少暗通款曲……昨夜当面嘲弄他,看他怯懦出丑,他竟一无所觉。

  眼睁睁看她倚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眼睁睁看她离去。

  一个女子倘若变心移qíng,又有什么能阻拦。她选了那样一个人,富可敌国、风度翩翩……自然,是她选得好。她不但走,还要留下这只面具来嘲笑他,颜世则你是如此失败的一个人,一个连未婚妻也留不住的男人。从前她总是委婉暗示,男子立身处世,应有所抱负。自从她留洋归来,便不只一次地说,世则,为什么你总是没有变化呢。但她从未将厌恶失望表露出来,于是他以为不要紧,只要哄得她高兴便好。

  原来,她已失去隐忍的耐xing。她再也瞧他不起,终究明明白白告诉他——颜世则配不上祁蕙殊。

  又一声惊雷乍起。颜世则踉跄退后两步,盯着地上怪异的黑猫面具,面容渐渐苍白扭曲。

  五小姐亲自倒来一杯白兰地,看他咕嘟直灌下去,过了半晌也不见回缓,依然唇青颊白,似在瞬间被人击倒。

  “世则,你们究竟怎么了?小七去了哪里,你是不是知道?”五小姐心思细腻,看出其中蹊跷,忧切地望住他,“你若知道小七的去处,务必告诉我!”

  颜世则张了张口,语声堵在喉咙。

  要说什么,说云顶皇宫吗,还是将那风月销金窟的秘密和盘托出,将蕙殊与旁人的私qíng昭示天下?从此毁了祁蕙殊的名声,毁了颜世则的脸面,也毁了祁、颜两家堂堂名望……掉落地上的黑猫面具,胡子仍惟妙惟肖地上翘着,仿佛露出一个笑容。

  想象蕙殊的表qíng,大约也是这样讥诮的笑。她了解他,清楚他每一处软肋,知道他连说出实qíng的勇气也没有。

  蕙殊,最温柔的蕙殊,原来你是这样狠。

  第二记故人心·知何似

  “何必做得这样狠。”贝儿叹口气,将一杯热腾腾的大吉岭红茶放到蕙殊面前,“这回你是闹得太过了。”蕙殊闻言抬头,哭了整夜的眼皮还有些红肿,眼睛越发显得圆大,乌亮湿润的瞳子盈盈照人。她本埋头吃着早餐,闻言将银叉子一搁,扬眉道:“难道我真的昧着心思嫁过去,做个恪守妇道的少奶奶就好?”

  贝儿还未答话,她又急语如溅珠,“我说延迟婚期,老爷子只当我舍不得离家;叫世则振作,他又只当我啰唆……从前认得他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子,不知他为何越变越像一个纨绔子弟!我不能昧着自己心思,同这样的男人相对一辈子,他已经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颜世则,我没办法再骗自己,我不喜欢这样的他,早已经不喜欢了……往后怨就由他怨去,谁都与我再不相gān!”

  她分明难过,脸上却绷得比谁都不在乎,泛红的眼圈早已出卖了心中委屈。贝儿觑着她,不由摇头笑,“这个样子倒是真正的祁蕙殊回来了,难为你往日做七小姐做得那么好。”

  蕙殊低了脸,拿银匙有一下无一下拨弄红茶,“你以为我乐意那样么。”

  贝儿定定看她,眼前浮现初见时的样子……彼时尚在万里之遥的美国南部校园,邂逅东方同胞并不容易,年岁相近的两个少女顿成知己。

  初到异邦的蕙殊未褪羞涩,举手投足都是东方闺秀的拘谨。有着东方血统的LilyBell却是人群中天生的焦点,来自母亲的中国风qíng,令她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被她bī着学跳舞、学骑马的蕙殊,一开始紧张抗拒,后来渐渐如鸟儿钻出樊笼,发现自由天空。

  那时候,她们无忧无虑,真正快活。飘得再远的风筝,背后总有一根线,那根线收紧的时候,便是自由的终结。贝儿毕业后回到香港,身为港督府参事的父亲好赌成xing,将她嫁给本埠中国富商,做了一笔金钱换身份的好jiāo易。蕙殊回国,继续名门闺秀的沉静生活,留洋归来只不过为她风光嫁衣多添一层金粉,也给祁家开明门风再增一则佳话。

  “Lily,你知道,我是不甘心的。”蕙殊低着头,语声有些哑。

  “可你还是在意颜,不然也不必送上那只面具。”贝儿抽出一支烟来,目光流露出与韶龄不符的dòng察,“你希望以此激发他振作,可惜这番用心,他未必懂。”

  蕙殊手上一顿,端起茶来慢慢喝,仿佛没听见。

  一缕烟从贝儿红唇间吐出,迷蒙了她的碧色眼眸。

  “不用他懂。”蕙殊拿起餐巾挡了一半脸,眉目不动,语声闷闷,“我可没安什么好心,就想气死他。”贝尔笑起来,“嘴这么硬,一会儿见了四少,看你还怎么说。”

  “你还笑。”蕙殊横她一眼,支肘抚住额头,“我都愁死了。”

  “现在知道愁,半夜落汤jī似的冲进我家,倒不见你愁。”贝儿斜睨过来,笑得蕙殊恼羞成怒,信手将点缀餐盘的一朵huáng康乃馨掷了过去,“Lily,你有没有心肝!”

  贝儿笑着避开,却听蕙殊呀的一声,张大眼睛望住她身后,脸颊腾地红透——

  穿黑绸睡袍的四少懵然站在餐室门口,腰间带子松松系着,领口半敞,那朵康乃馨不偏不倚掷进他怀里。

  显然是刚刚睡起,四少慵懒神容未褪,眯起一双秀狭的眼,看向桌旁二女,“你们还真早。”蕙殊张口不知如何回答,目光不敢接触四少眼睛,更不敢往下移……那睡袍领口微露出男子紧实肌肤,与黑色丝绸相映,格外醒目。

  二位淑女的窘态,四少似乎熟视无睹,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径自落座在餐桌旁。蕙殊不敢抬头,递个眼色给贝儿,将脸低得不能再低,肩膀缩得不能再缩。

  四少懒洋洋地问:“小七很饿吗?”

  蕙殊一愣抬眼,见四少将整盘面包片都推到她面前。

  “脸都要埋进碟子里了,有这么饿吗?”他语声温柔戏谑。

  贝儿笑出声来。

  蕙殊恼也不是,窘也不是,只想用眼光将贝儿钉到墙角去。

  在这无声胁迫之下,贝儿忍了笑,将昨夜那一出“祁七小姐雨夜逃婚记”择要道来,为投合四少怜香惜玉之心,特地将小七凄恻之状再三夸大。听得蕙殊在一旁自己也觉心酸,眼圈红红,险些落下泪来。

  四少安静地听着,只是慢条斯理地饮茶。贝儿终于讲完,侧眼觑看,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蕙殊将面具留给颜世则,自曝秘密的一节,是她最担心的,却也不敢将此隐瞒。若只是赌气出走也是小事,可蕙殊xing子太硬,不肯给自己留退路。待颜世则见了那面具,只当她和四少不清不楚,那是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了。

  相识日久,越发知道四少看似温润的xing子底下,藏着莫测的yīn晴。若是小七不知轻重,当真惹他着恼……贝儿心中忐忑,立时转了口风:“此番小七是莽撞了些,却也怪我,那晚不该存心捉弄。若不将颜少请上来,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我原只想跟小七逗趣,不成想……”

  “既然不是好姻缘,断就断了吧。”四少搁下杯子,对蕙殊微微一笑。

  蕙殊这回眼泪真的掉下来,“四少……我其实……”

  “你先吃饭,过会儿到书房来。”他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室。

  这早餐再美味,蕙殊哪还吃得下。二女面面相觑,贝儿似乎不敢相信四少就这样原谅了小七的莽撞,事先想好了诸般手段,软缠硬磨来说服他。想不到他竟赞同这逃婚之举。

  偌大城中,颜、祁两家若要掀出一个小女子,易如反掌。如今能替小七收拾烂摊子的,也只有四少。

  站在书房虚掩的门前,蕙殊吸一口气,抬手敲门,听见里头温柔语声地说“进来”。

  推门刹那,满室碎金扑面,阳光筛过梧桐树影,从落地长窗洒入,将个颀长身影投在地上。四少自窗前转过身来,平纹雪白衬衣,长直领系小温莎十字结,侧脸轮廓逆光,带了淡淡笑容。

  蕙殊怔怔看他,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四少叫她坐,她便坐下,双手jiāo握于膝,默默看他倒茶;看他修长的手转动骨瓷描金杯子,涓涓水流注入,茶雾氤氲。蕙殊心中渐觉宁定,从未有过的安稳和迷茫。

  “你想好了,真的不要那个人?”他的声音沉静,透出平素少有的……少有的什么呢,蕙殊说不出这滋味,只觉得有种无形力量,将她心头的纷乱都压了下去。

  她注意到,他说的是“不要”,多么奇怪的用词。

  “想好了。”蕙殊抬起眼,眼中有清明亦有惆怅,“他不是我想要的人。”

  真奇怪,四少眼里竟也有淡淡伤感。

  蕙殊讶异地看他,听见他又问,“但你仍希望,终有一日他能成为你想要的那种人,是吗?”

  她缄默,四少微微倾身,轻声问,“小七,是吗?”

  他眼里的伤感,似变幻出微弱期冀。蕙殊不能回答,是那样吗,她仍对世则存有寄望吗?否则何必留下那只面具刺痛他,刺醒他。然而退路已封死,哪里还能回头。他能不能成为她期待的人,都无关紧要了。原本未曾想过这么细、这么深,这一刻她才觉深深怅惘,心口有莫名牵痛。

  世则,他不够好,待她却是很好很好的。蕙殊鼻端发酸,缓缓道,“也许是,我想做另一种人,不是七小姐,不是少奶奶。”

  这话脱口而出,是自己也未能料到的清醒和坦白。

  四少不作声。蕙殊咬唇沉默。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哼一声也好,好过这样的沉默。可他没有一点反应,方才还噙着笑容,此刻神qíng却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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