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好久不见_寐语者【完结】(11)

  她那么美,以至于我都忽略了照片上英俊的戎装男子——我的同伴,那个小女生,后来念念不忘很久,一直说怎么会有那么帅的男人。可当时我的注意力全被这美人夺走了,连她的眉毛,她的笑容,多年后都还清晰记得。

  我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回头望向老婆婆,她笑眯眯地站在后面,把我们目瞪口呆的样子都看了去。同伴瞪大眼睛问:“婆婆,这照片上是谁?”大概也知道自己明知故问,她结结巴巴地又补一句:“是您吗?”

  “是,是我们年轻的时候。”老婆婆望着照片,回答得平静,笑容少了一点,眼睛里有我在那个年龄看不清、看不懂的许多东西。我看着她,和她目光接触,眼前是佝偻、苍老、瘦弱的老婆婆,背后是照片上美艳照人的女子,突然间我就不敢看她了,我转过了目光,再看向照片里的女子,多看一会儿,竟更不敢了。

  同伴问:“那这个男的,是爷爷吗?”

  老婆婆眯眼笑,轻声细气地回答:“是他呀。”

  同伴惊叹:“你,你们年轻时候……太美了……”她的赞叹,到后面一句低下去,这一刻我记得很清晰,因为我在她脸上同样看到迷茫。

  那时我们才十几岁,震撼之余,满心不知所措的迷茫——人生的变迁,以这样鲜明残忍的对照,突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只好沉默,沉默里,好像听见命运在发笑。

  从如花美眷,到米线铺子里的佝偻身影,这中间的几十年,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又似乎隐隐懂得。

  yīn雨天的冷意,无声无息钻进身体里。

  还好,还好,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

  “米线来喽。”

  老婆婆慢悠悠转身去开门。

  我和同伴对视一眼,沉默地,看向镜框中的其他照片。

  我的目光被其中一张抓住。

  那是一张huáng埔军校生的毕业合影,泛huáng照片上,戎装英武的年轻人们,个个神采飞扬。

  老婆婆端来热腾腾的米线,语声软糯地催我们趁热吃。

  我们安静地坐在小桌前吃米线,老婆婆去厨房给我们倒了两杯开水,笑眯眯,慢悠悠,轻手轻脚。她转身回厨房时,手在门框上扶了一下。我刚好抬起头来,看见她的手,gān枯起皱,布满劳作痕迹。那一眼,留在我记忆里,出奇清晰。

  后来学校整顿校门口环境,应付卫生城市检查,不许再摆摊儿。好几家小店都关了,米线铺子也收了。等整顿的一阵风过后,其他小店小摊儿又照常开门,只是老婆婆家的米线铺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开。跟着我们就毕业了,一直没能等到再吃一回她的米线。毕业后返校了两三次,都心心念念绕去那条巷子,依然空空,从此再没见过那个佝偻瘦小的身影。

  好多年过去,我竟也从没忘记。

  米线铺子的老婆婆,旧照片上的美人,晒太阳的老爷爷,戎装英姿的军官……每每想起来,总恍惚觉得他们各在各的时空里,遥隔红尘万丈,相逢了如花美眷,远去了似水流年。

  这个故事存在我记忆里很多年了。

  在《衣香鬓影》三部曲的结局里,众多人物们,风流云散,各有归处。曾有人问,他们若没有离去,命运又会怎样……

  如果足够幸运,我想,就是这样吧。

  念卿和晋铭,在无名小巷深处,开一家米线铺子,或是粥铺,或是别的什么,就这样默默老去,相伴在市井烟火里,劳作、cao持、平淡、琐碎,然而也安然。终归安然。

  第八章猫的江湖

  【在初一遇见初一】

  初一是只玳瑁花色的母猫,大年初一凌晨在地下车库与我偶然相遇,我就叫她初一,有个名字好招呼。

  大年初一凌晨四点,在奶奶家里吃过年夜饭,陪老太太打完牌,我jīng神抖擞地回家。车子飞驰在烟花还未散尽的城中,冬雾隐隐被染成橘红色。路上空旷清冷,几乎不见车,敞开速度飞,二十分钟就到了家,往常要开四十分钟。我走出地下车库,在入口处,瞥见一团毛茸茸的影子拖着长尾巴掠过。不早不晚,恰好在这一刻,它从我眼前经过。

  我唤住她:“猫咪。”

  它已跑到车下,闻声驻足回头,保持一个警觉的姿势张望。

  我蹲下来,用轻柔的声音招呼它过来。它姿势略放松,仍然没动。我眯起眼睛传达善意,养猫多年,猫咪的表qíng和肢体语言大概也会模仿一点,她似乎懂了,柔柔地喵了声,缓步走来,嗅嗅我的指尖,抬头看我,脑袋轻蹭我的手。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肢体友好jiāo流,挠脖子、顺毛、揉脑门,她舒服地呼噜,显出对爱抚极度渴望的样子。

  她玳瑁色,皮毛漂亮,体态娇小蹒跚,即将当妈妈,脖子上戴着个紧箍的防蚤橡皮圈,已快勒着ròu,项圈污脏。

  她的身子和脑袋比例不同寻常,脑袋小小的,身体却已是成年猫大小。那个项圈恐怕是她还小的时候就戴上了,之后不知是走失还是被弃,流làng在外已有不短的时间,身体渐渐长大,脖子却始终被小项圈勒着,小脑袋不敢长大。即便这样,项圈还是渐渐勒紧。她是怎么忍受着这样的束缚,小心翼翼活下来的。我不忍多看那项圈,慢慢站起来,招呼她跟上,她亦步亦趋,到电梯门前却不敢进来。

  我指着她,又指指自己,做了个往嘴里拨东西吃的手势,最后指着电梯门前。她歪着头看我,似乎在领会手势的意思。我回家飞快拿了猫粮和水,出电梯一看,果然她安安静静坐在原处,在等我。

  在她身后,还来了一只羞怯的huáng猫。

  huáng猫看见食物就不羞怯了,扑到猫粮前埋头猛吃。玳瑁花的小姑娘也饿极了,看见猫粮激动得尾巴直颤,却在扑向食物之前,先感激地蹭了蹭我的腿,喉咙里呜呜。我推她去吃东西,她吃几口,又回头来蹭蹭我,生怕我不知道她的感激。

  第二天晚上再去找她,车库里正有车进出,我唤了几声,她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出,回应我的呼唤,却不敢出来。我带了个纸箱做的猫窝给她,放下纸箱,添上猫粮,添水……一回头却见她已出来了,来到脚边呼噜噜蹭我,匆忙吃了几口猫粮又嗲嗲地撒娇。

  她对纸箱猫窝也还满意的样子,但愿可以让她安心地在里面生小猫崽。

  见她这样信任我了,我终于敢试着去摘那项圈,勒得太紧,一拽它就疼得直缩。

  我带了剪刀,却怕她受痛挣扎会受伤,但她像是明白我要做什么,乖乖伏地不动。那项圈都老化得发硬了,费了很大的劲才剪断,剪时勒得她直发抖,竟然也不挣扎。终于最后一刀剪断,我摘下项圈,给她轻轻揉脖子,她还一动不动,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似的甩甩头,竟开心得一头躺倒在地,笨拙打滚,露出肚子给我挠。

  她太高兴了,一直呼噜噜,都顾不上吃东西。

  起初我以为初一是喜欢亲近人的,后来几天给她送饭,才发现她对人警觉极高,稍有生人靠近就会发出威胁的低吼,飞快躲起来。回想那天凌晨,她只听我唤了一声就回头,毫不犹豫就接受了我这个陌生人,果真猫的直觉敏锐,会分辨人类的善意恶意。

  我不敢把她带回家,家里已有两只成年母猫,一向排外。我怕这个猫妈妈到了我家反而不能安心生小猫咪。动物的竞争本能很残酷,猫群中的年轻母猫有时会杀死其他母猫的孩子,或出于嫉妒,或为了控制过多新猫瓜分有限的生存资源。

  之后连续几天去找她,都不见踪影,猜是躲起来生小猫了,我愧疚担心得天天晚上在车库附件找她,喊她,一边安慰自己,警惕的新妈妈都会带着小猫躲起来一阵子,等小猫长大一些,她就会带着孩子一起回来吧。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乘深夜的航班回来,拖着行李箱,刚走到车库电梯口,眼角隐约瞥见一团拳头大的huáng色小影子溜过……第二天晚上我循着那方向去找初一。

  车库角落里有一间临时仓库,从来都锁住,我住了两年才第一次走近,发现有道窄窄的门fèng。随口唤了两声,没抱任何希望,正弯身查看有无猫出入的痕迹,就听那黑dòngdòng的门后传来一声细弱的“喵”。

  “初一?”

  “喵。”

  我退后两步,屏息等待。

  门fèng后现出两点幽幽光亮,是它的绿眼睛。

  “喵呜。”这次叫声拖长,没有之前的迟疑胆怯,一双尖耳朵、脑袋轮廓、玳瑁花色依次从黑暗里现出。不等我再呼唤,它轻盈跃出,身贴墙根,扬起脖子发出呜咽般的叫声,眼睛直勾勾望着我。

  “你还认得我?”我问。

  她的回答是整个身体贴上来,磨蹭我的手、膝盖,热切得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整整两个月了。

  从前忘记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说猫的记忆力平均只有两个月,即使是主人超过两个月不见也会被猫遗忘。去年我在外出差四个月才归家,家里俩猫毫无生疏,我只当是感qíng深厚,可是初一,只见过我不到十次。

  它比之前jīng神些了,2月份很冷,刚生完小猫的初一,毛色似乎变亮了,个头仍是小小软软的。我把带来的猫粮倒在塑料盘里,它吃得láng吞虎咽,吃几口又频频回头蹭我表示感激,我推它赶紧去吃,趁它吃着,回去拿水。见我进电梯,它追过来幽幽地叫。我像上次一样用手势示意它等着。拿了水碗和猫粮下来,它果然又乖乖坐在电梯门口。

  吃了一盘半猫粮,喝了半碗水,初一妈妈终于饱了。这时它走回仓库门fèng,朝里面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回头看看我,又伸头来蹭。门后传来轻微动静。我忙退开,站远一些。过了几秒,核桃大的毛茸茸小脑袋伸出来,探了探风,小鼻尖动动,缩回去;又过几秒,小家伙果断探出半个身子,看看我,又看看妈妈,再次缩回。

  初一不理它了,转身去喝水,尾巴拂一拂。小家伙藏在门fèng里,闻到食物,心急难耐地探出爪子,试图钩住妈妈的尾巴,提醒妈妈别忘了它的存在。我拈了两粒猫粮放在门fèng前,吓得它哧溜缩起来。半晌不见动静,然后门fèng下一只雪白的爪子探出,整个爪子只有我拇指头大小,一挠又一挠,总也够不到那两粒猫粮。小家伙急了,食yù战胜恐惧,决定挑战一下门外的大怪shòu。它一步一掂量地出来了,叼起猫粮迅速吃掉,钻进妈妈身下,眼睛骨碌打量我。

  初一仰头看我,轻声撒娇地叫。

  我和小家伙互相审视。

  它是一个小huáng狸花,戴了白手套和白靴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寐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