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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寂与寞的川流上_寐语者【完结+番外】(74)

  看看身边的安澜,徐瑛不得不承认心头偶或涌出的那一丝涩味,是嫉妒。

  嫉妒她的年轻,也嫉妒她有更平坦的路可走。

  不能说是捷径,那对安澜并不公平,她的才gān与敬业谁都看在眼里。

  风言风语早有耳闻,被破格委以重任的年轻女下属,与单身又富有魅力的男上司,自然什么样的八卦都会有人揣测。徐瑛并不相信那些传言,她敬重纪远尧的睿智,也了解安澜的品xing。

  可作为女人,徐瑛并不迟钝。

  若说眼前这两个人仅仅只有工作jiāoqíng,实在没有说服力。

  这是个各显神通的世道,谁又有资格审判别人的高尚与卑劣,徐瑛在心底叹了一声,收回审视的目光,脸上笑容不改。

  宴会结束已近午夜。

  逐一送走嘉宾,纪远尧与徐瑛也先后走了。

  安澜留下来亲自监督撤场。

  表面风光落幕之后,仍要巨细靡遗,善始善终——这是她的习惯,从某人身上一脉相承而来。

  全部检点完毕,让同事都先走了,整晚的神采奕奕在这一刻弃她而去,疲倦压垮两肩。

  坐在后排角落的座位,悄悄脱下高跟鞋,安澜弯身揉着酸痛的脚腕,手机顺势从包里滑出来,摔在地毯上。她捡起来,看了眼屏幕,深夜已没有来电,也没有短信。

  高跟鞋蹬掉在椅下,仪态已不重要,安澜靠着椅子,出神了好一阵,手机还捏在手里。

  恍惚间觉察到什么,转头看去,原来还有一个人没离开,静静坐在斜后方座位,陪着她发呆。

  安澜怔住,忘了穿回鞋子。

  看到她发现他,纪远尧没说话,只是微笑。

  “你怎么回来了?”安澜太意外,看见他与徐瑛一起离开,还以为他先走了。

  “今晚还没机会和你聊聊天。”他看上去有点疲倦,语气却是愉快的。

  “明早你又不急着走。”

  “下午不就走了。”

  “那也还有一整天呢。”

  “哎。”纪远尧叹气,“人走茶凉,岂有此理,连敷衍都不肯了。”

  “什么话!”安澜笑出声,瞪他一眼,“要凉也不用凉三年。”

  她现在是完全不怕他了,时不时还揶揄几句,损上几句。

  他无奈,想想这话也小有些沧桑,“三年,居然过得这么快。”

  她只是笑,拿起外套走到他身边,隔一个座位坐下,仰脸问,“有没有表扬?”

  “十分漂亮。”他慷慨开口,四个字既认可了工作,也赞美了人。

  “谢谢。”她大方收下,笑弯了眼睛。

  他看着她,久违的默契轻松,像旧时光又回来。

  于是问,“最近都好吗?”

  她明白他想问谁,慡快回答,“他嘛,还是当他的空中飞人,工作狂,又出差了。”

  纪远尧点头,“那你呢?”

  安澜笑笑,“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不用整天黏黏腻腻,挺好的。”

  “好来好去,就是不肯安定。”他摇头笑,“等喝喜酒的人,等得脖子也长了。”

  “又来了。”她不满地哼了声,“自己不结婚,还到处催人结婚。”

  “孤家寡人,就看看别人美满,也算过瘾。”

  他笑得无所谓的样子。

  她的笑容却因这句话而淡去。

  “没想过要停下来吗?”他突然转了话头,这样问她。

  安澜听得一怔,“停下来,为什么要停下来?”

  纪远尧看着她,“我对你说过,一段很长的路,如果决定走下去,中途不停,一早就要做好走很远的准备。”

  “当然,我记得。”

  安澜仰起脸,眼里有幽深光彩,仿佛是他当日这一句话丢下的火星,从未熄灭。

  他眼里也有了不同寻常的郑重,甚至是严厉,像要一直盯到她心里去。

  她太了解他,当这种目光出现,就代表他的身份又切换回去,又成了那个六亲不认的“船长”。当他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时,她便不那么惊讶了。

  “我这次来,是为两件事,一是这个晚宴,二是因为周竞明。”纪远尧平缓地说,同时审视着她的反应,“周竞明一周前已向公司提出辞呈。”

  毕竟是她的顶头上司,周竞明有了去意,安澜是第一个觉察到的,只是没想到他去向坚决,决定做得这样快,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不能说周的离开是她期盼的结果,但这一天迟早到来,她成竹在胸。

  “竞明在这个团队也有不短的时间,现在他要离开,我很惋惜,也尊重他的选择。”纪远尧目光复杂地看着安澜,看着自己一手浇灌起来的细小花朵,已有了尖刺,已能在丛林里开拓她自己的地盘,压倒老藤,独占一枝风光。

  周竞明只比她多占几年资历的优势,论才gān是不如的,论潜力更处下风,论人脉则不必说。他有自知之明,也有成人之美,是个清醒明白人,与其和后辈争个头破血流,不如趁姿态还够漂亮的时候转身,去处也不会差。

  纪远尧缓缓说,“在继任人选上,本来考虑从总部抽人,但有三个人同时向我推荐了你。”

  安澜一时意外——三个人?

  “徐瑛、Amanda,以及周竞明。”

  纪远尧看着她愕然又恍然的表qíng,笑了,“谁比较令你意外?”

  安澜低下目光,沉默片刻,“你。”

  纪远尧抬眉。

  “为什么你没考虑我?”她直视他。

  “理由,在我刚才问你的话里。”他早准备好了答案。

  她眉宇间神色一闪,念动如电,似乎是明白了,却又yù言又止。

  纪远尧深深注视她,“你的能力我毫不怀疑,但是我不确定,这次要不要再推你一把,推你走得更远,不确定那是不是对你更好的方向。”

  她抬起头,不出声地望着他。

  他将脸侧了过去。

  这样感qíng用事,于他,是值得脸红的错误。

  “当初让你过来,是我的主张,这次与我无关,完全是你自己靠这三年的表现赢得机会。你能得到这三位的一致推荐,我很高兴,也为你骄傲,你是我的成就之一。”纪远尧没有看她,目光投在别处,语声和缓低沉,“营销总监这个岗位,你能胜任,但不会很轻松地胜任,你和我一样清楚这个位置的压力。从前穆彦是这公司最年轻的营销总监,你比他当年更年轻一些,并且是个女xing。你需要付出比他更多的努力才能做好。假如现在你生活的二分之一已经被工作占据,那么以后会是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站在私人立场,我认为这对一个女孩子是残酷的事;抛开私人立场,你是接手这职位最理想的人选。”

  终究他还是把这道困难的“选择题”抛到她自己手里。

  这一次,不想再以自己的力量左右她的轨迹,不想再每每看着她成长壮大,暗自五味杂陈。

  番外小穆篇

  安澜将车停在酒店门前。

  互道再见,相视微笑。

  然后纪远尧推门下车,走入酒店,直入大堂,没有回头。

  安澜从车中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目光相随,直至视线被电梯门缓缓截断。

  电梯往上升去,离地面越来越远,纪远尧木无表qíng地解开领带,肩背线条因此刻的松懈,显出了人前掩饰得很好的疲态。

  深夜酒店,走廊寂静,走在柔软地毯上连自己的脚步声也听不见。

  房间门打开,陌生崭新的空气从房里卷出来,扑到脸上,气味像是冷藏过久。

  灯光全部打开,总算有些回暖。

  纪远尧倒了杯酒,将自己沉入宽大绵厚的沙发,按下窗帘遥控。

  落地窗外是灯火寥落的城市,路灯勾勒的延长线向四面伸展,不知哪边是她回家的方向。

  盛着冰块的酒杯,在掌心里转动,纪远尧看着窗外,心中有浓稠失落,如化开在酒中的冰。

  那朵曾经令他怦然心动过,想要呵取在掌心的花,也终于长出锋锐的刺了。

  她不负所望成为又一个骁勇女战将,再不是他的小女孩。

  他也收回了最后的保护伞。

  于一个男人最隐秘的私心里,他再一次希望她选择退后,即便如今再退也退不到他身边。

  不想看着她往前走,没人比他更知道前方有什么。只因他已从同样的路途走过,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如今她却可以退,退回现成的避风港,又有什么不好。

  可她却执意走上来。

  迫得他收起私心,回到上司的位置,换一副坚硬心肠来待她。

  既然是她自己要的,就让她到风làng里去,这一次他给的,不只是风光,不再是看上去那么chūn风得意,底下的湍急暗流,他知道,她也知道。

  周竞明才gān平平,当初看中他的圆融,避免再来一个悍将,斗得烽烟四起。面对峥嵘渐露的安澜,他这个上司当得渐渐力不从心。

  身为总经理的徐瑛冷眼旁观,乐见今天这局面——周竞明被安澜挤走,空出的位置,未必就是安澜的。中高层重要位置多是嫡系人马,徐瑛没有机会培植自己的力量。周竞明虽然也是本地人,却是纪远尧亲自招进来的。他这一走,再派空降兵来难免又要大打出手,从本地招人,徐瑛则求之不得,正好在自己的圈子里物色得力助手。

  可是,要不要直接晋升安澜,却是令她头痛的问题。

  安澜有潜力,无资历,经验不足是致命伤。起用一个年轻女xing承担这样重要的职务,是有风险的举措,更有任人唯亲之嫌。以纪远尧的谨慎,徐瑛希望他不会起用安澜。

  然而纪远尧一直在后任人选上不表露明确态度。

  徐瑛明白,他是在观察她这个总经理怎样用人,会不会倾向于自己私利。

  这让徐瑛重新掂量了自己在顶头上司眼里的分量和位置。

  掂量之后,她推荐了安澜,以此试探纪远尧的态度,把难题推回给他——安澜做好了自不必说,假如不能胜任,也是纪远尧自己的人,到时他无话可说,再换人便轮到徐瑛来选了。

  纪远尧对徐瑛的算盘心知肚明。

  徐瑛是个得力的下属,却不是个听话的下属。

  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安澜必须扛下来,不管她吃不吃力,不论他忍不忍心。

  纪远尧转动手中酒杯,微微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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