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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满南山_明开夜合【完结+番外】(18)

  “您别乱说。”

  顾佩瑜笑看着他,“要真有这一天,看开点,知遇,答应妈。我再不愿看你跟年轻时候一样了。”

  陈知遇沉默下去,嗓子痒,有点想抽烟,然而在顾佩瑜面前,他从来不抽——她烦他沾烟酒,总说当老师的,这方面也得做表率。

  “你推着我,咱们出去转一圈吧。”

  陈知遇应下,让保姆拿了块披肩,给顾佩瑜盖在肩上。

  到夜里,四周越发寂静,只偶尔从树林深处,传来三两声鸟叫,间杂着蛉虫的声音。

  “这儿空气好,阳光好,就有一点,真是太安静了。”

  “我常来陪您。”

  轮椅摩擦路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时常想,为什么人一到了年纪,就希望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可能就是太安静了。觉睡得少了,清醒的时间长,有时候就想,要能有个小孩儿,在跟前闹腾……”

  “程宛可能暂时……”

  顾佩瑜笑一声,“你当妈傻呢?”

  陈知遇一怔。

  “她从小到大,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她对你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女孩对男孩那种喜欢,妈看不出来?周家小滢结婚那阵,你天天陪她出去,领回来就是烂醉如泥——妈不是没年轻过。”

  “那我跟她结婚……”

  “我说不准,不知道程宛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什么……双……”

  “双xing恋。”

  顾佩瑜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花样百出,愁死我们这些大人了……我天天去翻什么萨福,什么伊丽莎白·毕肖普……”

  陈知遇也跟着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万一你是跟她发生了点儿,什么所以才打算结婚……”

  “没有。她不是双,从小到大只喜欢姑娘。”

  顾佩瑜叹了声气,“难为程宛了。她家不比我家……”

  “您开明。”

  “别给我戴高帽——知遇,我担心你。这些话,也不知当问不当问。你俩结了这个有名无实的婚,是打算一辈子这样吗?”

  陈知遇沉默。

  “你……”顾佩瑜顿一顿,“还念着杨洛吗?打算就这么,念着她一辈子?”

  “没……”陈知遇目光越过树梢,看向头顶,枝叶的fèng隙间,隐隐露出一轮月亮的轮廓。

  想到苏南,想到那晚在长江大桥上,她随口讲的一个故事,结论却是那样的诛心。

  ——那感觉,像是陷在过去,永远走不到未来。

  多年,他守着遗迹,习惯了朝cháo夕汐,习惯了到哪儿都是满目疮痍,也习惯了纪念变成了一种习惯。

  “……已经没念着她了。”

  顾佩瑜沉默片刻,“你还年轻,不要活得比我还要暮气沉沉。早些年不敢提,怕你伤心,也怕你跟我闹脾气。”

  “我跟您闹过脾气吗?”

  顾佩瑜憋不住笑了,“你不跟我闹,你跟你自个儿闹,跟你自个儿过不去——我巴不得你能跟我闹呢,好歹我能安慰你两句。”

  杨洛去世的那一年,他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请了长假,专在家里陪着他。他闷声不吭,半个月不跟人说一句话。这样过了大半年,他说,妈,我没事,我准备出去读书。然后就闷头开始准备,等所有手续都办妥当,二话不说就飞美国了。那时候好在有程宛,不放心他,也跟了过去。她每每问程宛,知遇怎么样,知遇好些了吗,程宛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心里清楚,自己儿子不是能轻易放下的人。小时候淘气不懂事,把一只松鼠给养死了,他为此难受了一个多月。现在走的是个人,是他十六岁开始,就跟在后面,从追逐到深爱的女人。等他从美国回来,就是现在这幅温和平静的模样,这些年也没见变化——还活着,可也仅仅只是活着。

  “妈,”陈知遇蹲下身,安抚似的把她手攥进自己手里,“不骗您,真没念着她了。最近遇到个姑娘,合适的时候,带她回来见您。”

  在美国那阵,顾佩瑜给他发了很多邮件,频率不高,一周一封,零零碎碎无甚主题,有时候是读书心得,有时候是生活杂感,有时候是一两张照片,拍的不知名的那个角落的花花糙糙……那时候看过就罢,甚而懒得回复。前几年整理邮件再翻出来,才渐渐品出顾佩瑜溢于言表的苦心。有时候常常感叹自己不董事,年轻气盛的时候,不知道多让顾佩瑜担惊受怕——她就他这样一个儿子,却像个照看时刻濒危的孩子的孤母一样,拿捏着分寸,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走得太远。

  顾佩瑜一愣,顿时激动起来,嘴里蹦出连串的疑问,从哪儿认识的姑娘,多大岁数,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

  陈知遇无奈一笑,“您别着急,八字没一撇呢。我怎么着,也得先跟程宛把婚离了,只是……”

  难。

  一则轻易开不了这个口,二则离婚对程宛的事业影响巨大,况且她是同xing恋的事qíng,一直零零星星有所传言。

  顾佩瑜早顾不上这个了,“有照片吗,给我瞅瞅?”

  “还真有,我跟您找找。”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张照片。

  照片里,苏南斜靠着办公室的沙发,正闭眼打瞌睡。

  那是调研回来后的一个周六,阳光透过绿叶从窗子里照进来,洒在她攥着书的手上,书将落未落。

  仿佛一幅油画,他不舍得错目,不舍得叫醒她。

  “哟,偷拍。”

  “您儿子没出息。”

  顾佩瑜手指轻轻往照片里熟睡的脸上点了点,“长得真秀气,年纪挺小吧。”

  “二十四。”

  “老牛吃嫩糙,还挺有本事。你学生?”

  “什么也没做呢,我有分寸。”陈知遇合上手机。

  顾佩瑜舒心一笑,又不由感慨:“哎……我真是……”

  陈知遇推着她,继续慢慢往前。

  “这些年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你……就想呢,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

  “没男的什么事。”

  “哈哈,”顾佩瑜乐了,“真的,男的也不打紧,有程宛在前……”

  “我说了,没男的什么事。”

  “抓点儿紧吧,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等着抱上孙子。”

  “您得寸进尺还挺快。”

  顾佩瑜笑了,“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等顾佩瑜入睡,陈知遇离开别墅,站在门口,抽完一支烟,而后下山。

  迎着月色。

  没过两天,得谷信鸿消息,因为谷老板娘怀孕,婚礼提前,八月二十日,帝都xx酒店,静候诸位莅临指导工作。

  陈知遇整理崇城大学的邮件,翻到热腾腾刚出炉的请柬,看完给谷信鸿发条信息,揶揄他非法使用枪支弹药。

  多日没顾得上邮箱,挂号信、邀请函、学术期刊,满满当当塞了一整箱。

  他点了一支烟,挑着紧要的先查看。

  谷信鸿回来消息:冤枉,那真是擦枪走火。再说了,咱是合法持证上岗。

  陈知遇乐了:谷老板老当益壮。

  翻到个白色信封,上面gāngān净净一行地址姓名,寄件人信息什么也没写。

  谷信鸿:不像某些人,羡人有恨人无,非法捏造事实,破坏组织关系。

  陈知遇拆开信封,一抖,有什么从信封里飞了出来。

  三片暗红的枫树叶子,躺在白纸上。

  他愣着,手机屏幕亮了暗,暗了亮,忘了回复。

  烟灰落了下来,他才回过神,拂开了烟灰,继续翻信封。里面一张明信片,如燃犀烛火,灼灼烈烈,是槭城十一月的晚枫。

  明信片后面一行字:陈老师,谢谢您两个学期的照顾。

  靠。

  陈知遇心里骂了一句,赶紧摸过手机,给傻学生打电话。

  ***

  作家餐厅开业近在咫尺,苏南上午要去餐厅拍摄场地照片。她把要推送文章又检查一遍,放进存稿箱,设定了定时发送,跟贺锐打了声招呼,然后跟江鸣谦一道离开公司。

  进电梯的时候,包里电话响了。

  苏南忙把手里拿着的kt板递给江鸣谦,伸手去摸手机。包里东西太多,带出一堆七零八碎的,她赶紧一边俯身捡起东西,一边往屏幕上瞥一眼,也没来得及反应,直接接起了电话。

  “喂……”

  刚拾起的东西,哗啦啦全部掉了。

  她愣了一下,又赶紧去捡,颤着声说:“陈老师……”

  抱着一堆物料的江鸣谦一顿,目光在她手上扫过一眼,落在她脸上。

  “在学校?”

  苏南把捡起的东西随意往包里一塞,背靠着厢轿,垂眼,轻声说:“在实习。”

  “哪儿?”

  “……帝都。”

  “跑得挺远。”

  当面的时候,她就常常听不出他话里qíng绪,现在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更是无措。

  “……期末作业已经全部收齐,发到您邮箱了。”

  “我看到了。”

  “那您……”

  “我收到一封明信片,你寄的?”

  “嗯。”

  那边笑了一声,低沉,像是就贴着她耳朵一样,“做得挺好,保存得不错。”

  他打一通电话,就是为了跟她讨论枫叶标本的做法?

  “叮”的一声。

  “学姐,”江鸣谦目光没看她,“……到一楼了。”

  苏南也快撑不住了,“陈老师……我现在在工作呢,您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

  电话先一声挂断了。

  她听着忙音,有点发怔。

  江鸣谦把kt板塞到她手里,有点粗bào地把她往外一拽,“走吧,要迟到了。”

  等在餐厅里布置好物料,开始拍照的时候,苏南要是没把自己的心看牢,一个不小心,思绪仍会飘出去。

  拍完照,江鸣谦拉着她在一旁坐下。

  餐厅走小清新文艺路线,进门的地方立了个邮筒;桌子全是木质,椅背设计成了公jiāo站牌;角落里,零星摆放着一些花花花糙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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