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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锦绣不灰堆_司溟【完结+番外】(36)

  顾玚澄垂下眼睑,猛地抿了一大口茅台。何琇嘴里叼着吸管,眼睛珠子却叼着顾玚澄,见他如此,心里咕噜咕噜直冒气泡。夏从从穿着一件元宝领烟灰色带福寿篆字的旗袍,因为一直吸着肚子,她不敢多喝水,然而这饭桌上气氛诡谲,她也不好多动筷子,只得始终挂着淡笑,不时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勾起镶金边骨瓷杯,低头啜一口红茶,再缓缓咽下去。

  虞璟见何世祥复杂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她心中冷笑两声,不轻不重地放下方尊玻璃杯,朝何世祥挑唇一笑,“何董,我们见过吗?”

  虞璟身后的花几上搁着一个宝蓝磁盆,里面种植着一株说不出名字的植物,何世祥眼里那苍翠的jīng叶剑拔弩张,红色的花朵从沉重的绿里探出头来,简直是一窠青蛇,正嘶嘶地吐着血红的信子。中央空凋暖重的热气蒸腾着,何世祥却陡然瑟缩了一下。

  “虞小姐,长的实在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半天,何世祥才说出这么一句来,似乎还带着唏嘘不已的调子。

  夏从从却是一颤,手里的瓷杯一歪,大半泼在了雪白的餐巾上,红褐色的茶汤顺着雪白的餐巾地往下滴,一滴,又一滴,像被拉长的时间。半天,她才醒悟似地尖声叫起来,“服务员!”

  服务员利索地换了一方餐巾,又替夏从从泡了一杯新的红茶来。大概也感觉自己刚才失态了,夏从从竭力弥补,换了一种异常亲切的嗓音和服务员说了一声“谢谢。”

  虞璟懒懒地摸着玻璃杯的方棱,“何夫人还坐在这儿,何董这么说夫人会不高兴的。”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看住夏从从。

  夏从从看着对面这个眼睛里半点笑意都没有的女孩子,脸上的笑开始一点一点崩塌,她姓虞,长得又和虞冰如此相像,一定是,一定是的。身上的旗袍似乎愈发绷得慌了,简直像箍在身上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何琇有些莫名其妙,母亲和父亲都不太对劲儿,又瞥见兀自喝闷酒的顾玚澄,心头更添气恼。为自己面前的青瓷小酒杯斟满了酒,何琇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朝苏君俨娇声道,“苏书记,何琇斗胆敬您一杯,先gān为敬。”眼睛却一直斜剌剌地看向虞璟。一气全喝了下去之后还不忘将杯口朝下。

  苏君俨漫不经心地扫了扫何琇,这个女生身上有种他不喜欢的矫揉造作的气质,美则美矣,却无灵魂。于是苏君俨只就着杯口,象征xing地抿了一口,便拿起银勺,替虞璟将各色果汁掺进官燕里去。

  “我不要加杏汁。我厌恶杏这种yín/贱的植物。”虞璟突然冒出一句。

  苏君俨扬眉一笑,“哦,因为满园chūn/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不单单是因为红杏出墙的缘故。李渔在《闲qíng偶寄》里也提到过,种杏而不实者,以处子常系之裙系树上,便结累累。所以他说,是树/xing/喜yín者,莫过于杏,所以杏树又名风流树。”虞璟说得云淡风轻,听在何世祥耳里却格外不受用,意有所指一般。只得gān笑道,“虞小姐真是博识。”

  虞璟挑了一汤匙鲜果捞官燕,“何董,我可不比您,我在现实社会里一谋不着huáng金屋,二谋不到千钟粟,只有遵循古训,向书里寻了。”还配合似地耸耸肩。

  何世祥不敢再接话,只是讪讪一笑。

  好容易一顿晚饭到了尾声,何世祥才觉得微微松了口气。这顿饭吃得他几乎要生生折寿几年!

  好容易熬到苏君俨和虞璟起身告辞,顾玚澄却挣扎地开口喊了一声,“虞璟——”,百转千回,似有无限凄怆。

  虞璟被苏君俨揽在臂弯里,二人一起回头,苏君俨看着神形落寞的顾玚澄,有片刻的歉意,他和虞璟的感qíng今晚既然落在了何世祥一家人眼里,自然玚澄也都看见了。

  虞璟倒并不觉得有任何亏欠于顾玚澄,她早已明确地拒绝过他,所以她丝毫不必为他的一厢qíng愿买单。“顾老师,还有事吗?”

  顾玚澄极力稳住心神,“上回我们救的那只猫现在养在我家里,是一只虎皮,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看。”

  “好的。”虞璟只得装作未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欢喜地点点头,和苏君俨一同下了楼。

  待到坐进车里,虞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苏君俨安静地陪着她,什么都没说。

  半晌,虞璟才缓缓张开眼睛,自嘲似地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父亲。”语气很是苍凉,纤细的手指虚虚遮住了小半张脸,像掩饰某种不堪。

  苏君俨在心底无声喟叹,轻柔地攥住她的手指,“我明白。”

  “何董,虞小姐?”虞璟低低地笑起来,一面模仿何世祥的腔调“虞小姐真是博识。你说可笑不可笑。”虞璟忽然拔高了声音,大笑起来。她笑得那么厉害,连肩膀都上下剧烈起伏,可眼角却有晶亮的水渍。苏君俨感觉心脏抽痛起来,将虞璟搂进怀里,抚慰似地摸着她的头发。

  虞璟擦擦眼睛,努力微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我好恨,妈妈她为什么会爱上那种人。我为什么是那种人的女儿,我好恨,我真的好恨!”

  苏君俨知道这是虞璟因幼年被抛弃而造成的心结,不是几句话就能开解的,他只是紧紧抱着她,用行动告诉她:他在这里。他会始终在这里。不离不弃。

  虞璟突然从苏君俨怀里仰起脸来,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还是我的眼光好。”

  苏君俨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低头亲亲她的鼻尖,“我不仅眼光好,而且速度快。”

  虞璟知道他指的是顾玚澄,哼了一声。

  苏君俨却又凑到她的两片薄唇上,啄了上去。亲吻之间,虞璟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和我搬到一起住吧!我很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和你待在一起。”

  他的语气里满是期盼,隐隐还有一丝祈求和不安,心瞬间柔软一片,舍不得让他失望,于是她含糊的“嗯”了一声,又怕他听不清楚,虞璟又点点头,表示愿意。

  苏君俨没有想到她一下子就答应了,平素薄凉的眼底满是狂喜的神色。低下头,又一次吻在了那甜软的唇上。

  软的是舌,硬的是齿,还有肿胀的唇瓣,两条舌头缠绵在一起,如同jiāo尾的鱼,或者是舞动的水藻,细细地咬,轻轻地吮,虞璟被他吻得气息不稳,幽幽喟出一口气来,这口气,像极了柔韧的蛛丝,在空气里被无限拉长,直到接近虚无,将断不断,yù语还休,是放下,却比放下撩人,是解脱,却比解脱含蓄,是撩拨,却比撩拨销魂。这带着黏液的蛛丝结结实实地匝满了苏君俨的心尖儿,迫得他赶紧打住,趁他的下半身还没有失礼前。

  双飞燕

  汽车开进了铁艺雕花的大门,夏从从坐在车后座,看见那箭镞一般的栏杆尖,手指神经质地攥住了斜襟上的如意式样盘扣。别墅白皑皑的墙体,像一截僵死的蚕,还泛着蓝色的yīn影。虞璟朝她笑时薄唇一掀,露出两排米粒大小的白牙齿,白的发蓝,尖细的小蓝牙齿简直咬住了她的脑子,夏从从哆嗦了一下。

  身旁的何琇忍不住蹙眉,“妈妈,你怎么了?”

  夏从从抓住女儿的手,不觉用力捏住了这只温热的手。何琇已经叫起来,“妈,你捏痛我了!”

  夏从从连忙松手,去看女儿的手。雪白的皮ròu上浮着浅红色的印子,像被人扇了巴掌。夏从从突然觉得连齿根也酸起来。

  家里的佣人听见汽车声,赶紧开了门。何世祥一声不吭地上了楼,夏从从逆光站在白色的扶手旁边,窗外有风chuī动灌木,沙沙的声音,像蛇。夏从从打了个激灵,踩着坡跟皮鞋噔噔赶了上去。二楼没有开灯,从何琇的角度看过去,二人正一前一后,一级一级地走进没有光的所在。

  何世祥进了卧室,坐在chuáng沿上。夏从从看着丈夫垮着肩膀坐在黑暗里,整个人就和chuáng榻一样,似乎负担着莫可名状的重量。她按下了壁灯,柔和的光芒洒开来,何世祥却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出去,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没有看妻子一眼。

  “虞璟是她的女儿,对不对?”夏从从不管不顾地扯着何世祥的袖子,牙齿发颤。

  何世祥转头看向窗外,月亮不知道何时隐入了乌云里,只露出一个白色的脑袋尖儿。颓然地垂下头,将脸埋进两腿之间,何世祥低低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是。”

  夏从从倒退一步,月亮已经缓缓冒出脸来,苍黑的天,莹白的月,像京剧里的鬼脸,正狰狞地看着屋内的男女。

  “她得势了,她是来找我报仇的,替虞冰报仇来了!”夏从从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何世祥抬起脸,看见妻子的小肚子在紧匝匝的旗袍下一起一伏,像极了昆虫的腹部。他厌恶地掉开目光,就是为了这样的女人,居然为了这样的女人。

  夏从从被何世祥嫌恶的眼神刺痛了,幸灾乐祸地冷笑起来,“你以为虞璟会认你?呸,你做梦!我看她简直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何世祥,别装做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你那点心思可瞒不过我!今个儿见你女儿出息了,抱着市委书记的大腿了,你就惦记上现成的市委书记的岳丈的位子了,我说的没错吧……”

  何世祥看着眼前一张一合的嘴,像鱼一样翕张着,无数讨嫌的话语从这张可恶的嘴里滚出来,要是能让这张嘴闭上就好了。刚转过这样的念头,手已经卡住了夏从从的脖子。四十多岁女人的脖子早已不再年轻,松弛的皮肤像薄薄的一层纸。夏从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何世祥脸上一点表qíng都没有,像戴了泥塑的面具,只有太阳xué那里有一根筋在扭动着,像蓝色的蚯蚓。

  “啊啊啊”夏从从此时只能发出扁平的声音,像水泥刷子迸溅出几个水泥点子,碰到墙,便软趴趴地没声音了。

  终于记得抬手去扒何世祥的手,何世祥却突然撤了劲。夏从从捂住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给我消停点!”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何世祥出了卧室。刚开门,就看见何琇像木偶一样呆立在门外,见到他,眼珠子才有了点活气,动了动。何世祥叹息一声,越过女儿打算去书房。何琇却突然嚷起来,“不可能,你们都在撒谎!虞璟那个狐狸jīng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是我的姐姐!我不要跟她有血缘关系!她不配当我的姐姐!”一张脸挣的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何世祥再也看不下去,快步进了书房,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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