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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锦年_微酸袅袅【完结】(6)

  可真静啊……可真,寂寞啊……

  那是十三岁的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寂寞。寂寞原来那么可怕,即使周围的环境那么漂亮那么温暖,可是心却仍是觉得空旷,好像有yīn冷的风chuī来chuī去。而且寂寞真的是一件可耻的事qíng。我觉得真羞耻,羞耻自己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注。如果现在我死了,也没有人会发现吧。我甚至不确定,如果现在我死了,会不会有人为我流泪。

  我当时还很悲观的想,也许我爸爸在家里找不到揍起来那么有手感和满足感的替代物时,可能会怀念我一下吧……

  顾白就是在我胡思乱想的这时候出现的。他站在我的身后,忽然大叫一声,把我狠狠吓了一跳。而他就站在那里,冲我chūn暖花开的微笑。

  我回过头去,看到站在阳光下,站在油菜花田中的顾白,笑容闪亮的像钻石一样。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在我后面的。他就好像是忽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又或者就是一株成jīng的油菜花变的,就那么忽然从天而降,带着足够温暖我照耀我的光芒。

  顾白忽然直直的望定我说:“别动。”

  我僵在那里,看着顾白的脸慢慢的靠近,他的手伸过来轻轻的落在我的头发,他眼神专注的望着他落在我头发上的手上,而我的眼神则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好看的眼睛和浓密纤长的睫毛。

  顾白帮我捉掉落在我发间的一只小虫子,可是我却在刹那的凝视和靠近中,动了心,所有的感觉都在那瞬间升华成在我心头萌动的小小爱慕。

  可是这些,像顾白这样的少年,是永远永远都不会明白的。虽然他见证了几乎所有我的悲伤,可是他自己仍是站在阳光下的。他望着yīn影中的我,愿意给予同qíng和安慰,但是永远无法真真切切的明白我的寒冷和无助,所以他亦无法明白我那些yīn暗的cháo湿的暧昧的感qíng。

  其实了解不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我是希望顾白不了解我的吧。那样顾白就不会被骆撩撩yīn暗冰冷没有任何温度的灵魂吓到,那样顾白就可以当骆撩撩是一颗砸不烂踩不碎的铜豆,永远在她身边,和她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快快乐乐。

  回家的路上,我安静的坐在顾白的山地车后座上,抬着头像个傻子一样望着暮色四合的huáng昏。夕阳暖的像一只大大的蛋huáng,空气里有一种温馨柔软的食物气味,我的心里好像突然间被塞进了许许多多花瓣,绵软芬芳。我抬起头,看着桔huáng色和暗蓝色jiāo接的天空,早早醒来的星星躲在薄薄的云层后偷偷望着我。那是谁的眼睛呢?也许是我妈妈的眼睛吧。不是说人死了就会飞到天上去吗?可能我妈妈就被分配到哪朵云上,每天都趴在云上,趴开一条fèng偷看我呢。

  见我很久没有说话,顾白扭过头来问我:“骆撩撩你在想什么?”

  我望着顾白好看的侧脸,笑的有点不正经的说:“我在想你呢!顾白,我在想你呢,可想死我啦~”最后那句“可想死我啦”我是模仿冯巩在chūn晚相声中的语气和调调。

  那年的顾白是一个多么纯qíng的少年,被我一句“我在想你啊”搞的又羞又怒,不淡定地差点连人带车撞上灯柱,惹得我又是一阵土匪一样的哈哈大笑。

  虽然我和顾白,看起来这样好,我偷偷单恋着,而他待我也像他最好的朋友那样,可是你一定想不到,在学校里,我和顾白虽然同班,可是我们是不说话的。

  确切的说,是我们班所有人都不和我说话的。

  他们叫我“褐色大丽花”——我没有和你们说吗?哦,那一定是我忘记了,或者说,是我故意忘记的。

  我的右脸颊上,有一块可怕的红褐胎记,爬在我的脸颊上,洗不净擦不掉,丑陋的让人想哭。那个我叫做“爸爸”的男人曾经喝的醉醺醺的瞪着我的脸十秒钟,然后一巴掌甩过来,说:“你怎么会长得这么恶心?你这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所以说我之前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很有可能真的不是我爸爸的女儿,不然我怎么会长得那么可怕呢?

  我在一次偶然间看到过我爸爸年轻时的照片。诚实的说,他年轻的时候,马马虎虎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剑眉星眸,一头浓密的黑发微微的自然卷,和我漂亮的像仙子一样的妈妈站在一起,那真可以称得上是一双璧人。

  根据自然课上学的有关遗传学的知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个美人的孩子怎么会像我长得那么可怕呢?所以我想也许我真的不是我爸爸的女儿,一定是某些环节出了问题,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吧。

  十三岁之前的我尚未有美丑的概念,从七岁开始就一直在一起处了六年的小学同学里大多都习惯了我的长相。也不是没有坏小孩指着我的脸嘲笑我,拿小石头扔我,可是那些伤害根本就没有进入到我的心里,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我想他们拿小石头扔我,那我只要用大石头扔他们就行了,就不吃亏了。偷偷告诉你,我不仅用大石头把所有欺负我的坏小孩砸了个遍,还做了许多使绊子下套子拉辫子这类偷jī摸狗的小手段来报复他们。

  所以小学六年我过得还算开心……哦不,是非常开心——如果和我初中三年比的话,那就是超级无敌霹雳开心!

  初中第一年,是我人生中最最不快乐最最黑暗的一年——直到初二时许林乐的到来才有所改变。

  很久很久之后我还是会偶尔梦到那头一年在学校里孤立无援的自己,周围人的眼睛都冷漠的没有任何温度。我就像大海里漂dàng的一叶孤舟,无助害怕,还不时有羞rǔ的大làng朝我扑过来。可是我不能哭不能后退,不能露出怯懦的表qíng,只能一直一直忍着。像电影里抗日战争时期的共产党员一样,咬紧牙关坚持到底,不退缩不屈服。

  所有的不幸都起源于开学第一天我的冲动。

  初中,我和顾白根据就近入学分配,进入我们那个城市最好高中的附属初中。我的新同学们绝大多数有优越的家庭背景,从小就被宠爱长大,有大把的零花钱,参加各种补习班,了解各种最新最好玩的资讯。而更可怕的是,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长大了,美好的外表、光鲜的穿着和漂亮的成绩单,都变成必不可少的重要资本。就好像社会上以权势和财富衡量人的地位一样,在学校里,长相和成绩就是你身上两张最重要的标签。

  游戏规则有所改变,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与时俱进”,表面上仍是傻乎乎乐呵呵的,而内心是要命的自尊——因为特殊的家庭经历,我一面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另一面又格外的敏感,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可怜的自尊。

  我的入学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可是也许长得实在太惊世骇俗了吧,入学第一天就造成了轰动。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

  我不说话,那时的我还没有完全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安的跟在顾白身后,一步不离。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有些可怕,可是我从没想过我竟然长得惊世骇俗到会让第一次看到我的人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顾白被人叫去抬新课本,我一个人走进新教室。有个女生正左在风扇下chuī风乘凉,手里还拿着一块卡通的小方巾不停的扇着。后来我知道她叫林素。

  那时候的骆撩撩其实还没有什么审美能力,可是当时的她还是知道林素是漂亮的,至少比她不知漂亮了几条街。

  林素有一张圆润甜美的鹅蛋脸,乌黑发亮的头发整齐的梳成两个小发髻,可爱的像两个ròu包子。林素的眼睛像黑玛瑙一样又黑又亮,睫毛卷曲而浓密,像洋娃娃似的。那天的林素穿着一条白底粉碎花的连衣裙子,领子是大的荷叶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让我自惭形秽的气质。

  总之那时的林素在我眼里就像小天仙一样。我下意识的靠近了她几步,一方面是被她的美丽吸引,一方面是想chuīchuī风扇。

  九月初的南方小城,依然热的像是盛夏。阳光猛烈易碎,落在身上像是能刺破皮肤一样。

  林素一开始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后来转过脸来看到站在她身边的我,飞快的皱起眉头用小方巾遮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然后人往后靠。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你知道为什么《皇帝的新衣》里,只有那个小孩子敢说皇帝其实什么都没有穿吗?

  不是因为孩子有多么诚实,而是因为他们其实是最残忍bào力的小动物,最直接的表达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qíng,缺少理智,不懂掩饰和虚伪。

  所以那时的林素,直视我的眼睛,诚实到可怕的对我说:“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可是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得承认,那时的骆撩撩也是一只残忍bào力的小动物,正处于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时候。所以当林素说完之后,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就“嗷”的大叫一声,像一只受rǔ的小豹子一样扑了上去。

  从小就受尽万千宠爱,养尊处优的林素怎么会是在打骂中成长起来的骆撩撩的对手呢?没一会儿,她原本光洁的像剥了壳的煮jī蛋一样的脸就被我抓的像只五花猫了。

  林素披头散发的躺在地上大哭,全没了刚才的高贵优雅。我在她身边有些微微神气的掸了掸衣服,一抬头,看到我的新班主任,和跟在她身后抱着厚厚一沓新课本的顾白……

  不到一个课间的时间,全校都知道初一来了只小豹子,脸上长着一朵“褐色大丽花”,又丑陋又凶悍。通常那些替我做免费宣传的人最后都还会加上一句:“惹她你就死定了~!”

  这为我之后长达两年的孤独奠定了深厚的群众基础。

  同班的女生没有一个敢和我说话,而男生,正处在对女生的外表形成自己审美的年纪,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又不会主动找人搭话,自然也没有什么jiāo集。

  是我先叫顾白不要和我说话的,因为我首先看出了他的犹豫和软弱,所以我在他会作出可能伤害我的事qíng之前,先把这种可能xing扼杀在摇篮状态。

  那时十三岁的骆撩撩渐渐长成一只刺猬的模样,拒绝伤害的同时,也拒绝了所有靠近和温暖。

  林素在家休息了半个月才回学校,脸上还看得出细细的淡褐色伤痕。但是老实说,这一点也没损害她的美丽。

  不到一个学期林素脸上的伤痕就好了,她又变成那个玲珑剔透人人宠爱的小公主,多得是男生跟在她身后忙前忙后供她使唤。而骆撩撩呢?骆撩撩从一个有些自卑有些阿Qjīng神喜欢搞搞恶作剧的小可怜虫长成了一个无所畏惧的独行侠,她丑她凶悍,谁敢欺负她,她就双倍的还回去。从她的眼睛看出去,这个世界和弱ròuqiáng食的动物世界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和顾白私下在一起的时候才表露出天xing里的那份随xing和乐天,有点死皮赖脸,有点小无耻,还有点小忧伤——当然,自卑被埋藏在深深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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