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带的第二届六年级,眼看着孩子们从腰那么高的萝卜头,长成小白杨树。
凌霄个子最高,家里也没有爸妈唠叨塞超市卡,常年坐在最后一排,替李悦萍监督全班的纪律。
他领着花印想从后门进,花印拉他露出来的粉毛衣袖子,不小心手指头插进去,戳了个洞。
“前边!”
随着他的动作,才看见李悦萍。
“左——右——前——后——”
李悦萍手举戒尺,跟嘴里念的方向相反,但凌霄都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不错,过了个寒假没变差,你奶奶是不是喂你吃激素了?”她笑眯眯地说,“寒假作业。”
凌霄:“猪才打激素,能长瘦肉,不长肥肉。”
花印从书包里掏出两本作业,道:“李老师看看我,我打激素了,我妈说比过年长高一厘米。”
凌霄戳穿:“没有一厘米,是你头发长长了。”
花印的妈妈田雨燕是供销社员工,说得更准确一点,爸爸妈妈都是。
1999年,花建安去庆平进货,货卡下坡时没拉住方向盘,闷头栽下了刚竣工的鹿州大桥。
大桥往南五公里是个军用机场,高压电网从里到外围了三圈,每隔几百米就有个铁牌子——窃密必被抓,抓住就杀头。
湍急的河水往下冲,冲上来一堆绿色可比克包装袋,烧烤味,周杰伦代言,是供销社卖得最好的零食。
司机江镇和会计花建安都没了,江镇的老婆苏小玲没工作,上供销社闹。
供销社派田玉燕去抚慰情绪,纸钱和花圈像雪花一样飘,田玉燕木楞楞地说:“你要多少抚恤金?”
苏小玲一人带十岁的女儿,跟花家住在一个水塔院子里,她一咬牙,开口要二十万。
供销社有一栋正在建的楼房,一共五层,员工有优惠,半价就能买,位置靠抽签,等花印上初一就能搬进去了。
这二十万像是买断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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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水塔院子
田雨燕:“那你还要房子吗?”
苏小玲尖叫:“当然要!这是因公殉职!供销社要养我一家到法定退休年龄!江蓝要上大学!不光是学费,还有生活费,安葬费,精神损失费……”
她是个柔弱又坚强的女人,一屁股坐在供销社台阶上,随手拾起碎石狠狠砸卷帘门。
供销社的领导聚在会计室里,满地都是没整理好的凭证、银行流水单。
保险柜密码试了五次都打不开,花建安引以为豪的整齐档案柜全被翻出来了,一地狼藉。
他们瞥到田雨燕回来了,问:“小田,你知不知道密码?”
田雨燕好像脑袋里的锈被磨光滑了,戳穿刺猬壳,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怎么知道!——”
她发疯一样抄起裁纸刀,把厚厚一沓收据压成了碎末。
“——花建安是供销社的会计!他是有从业资格证的会计!”
女人的哭声响彻供销社,穿过算盘和计算器,玻璃柜面和卷帘门,消失在街道灰暗的上空。
两家人都得到了安置,遗体也是同一天出殡的,供销社包了清河大酒店,来了几家孝山、聂河、庆平的电视台。
寥寥几只镜头里,田雨燕和苏小玲眼睛通红,接受他们真诚的鞠躬和慰问。
巧的是,清河大酒店门口也有一条人工河,两岸地势高,酒店就是在挖出来的土堆上头建的。
河水很深,严禁电鱼和游泳洗澡,要去对面的食品厂,只能从桥上多绕500米弯路。
食品厂专卖五仁馅老式月饼,花建安第一次从孝山回老家过年,就背了五斤回去。
也就背了这么一次。
苏小玲:“老花是内蒙人,他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没有特别深血缘的亲戚,我跟花印一个人都不认识,逢年过节也不打电话。”
“那你一个人带儿子……不如再找个男人。”
苏小玲还有个哥哥,在银行做保安,租了水塔院子的二层,大家都是邻居。
田雨燕苦笑道:“再找个男人?再等着他死吗?”
苏小玲笑不出来,沉默了半晌,问:“你老实跟姐说,你是不是拿的比我多。”
“……”
田雨燕长得很标致,用文绉绉的话来形容,就是知书达理、淡雅如菊,花印五官像她,但性格、皮肤、个头都像花建安。
被田雨燕这么哀切地看了一眼,苏小玲也不禁悲从中来,吸着鼻子道歉。
“别怪姐,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在供销社好好干。”
水塔院子像福建的圆形土楼,水塔浑身冰兰青白,二十米高,被一圈二层小平房围在中间。
平房一楼不能住人,花印家在楼梯往右边走,最里头一间。
铁栅门栏外有几级向下的台阶,连着块水泥空地,田雨燕种了很多花,蔷薇,海棠,月季。
墙壁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粉笔字,花印跟凌霄每半年量一次身高,柱子上两条粉笔线,跟龟兔赛跑似的。
凌霄那条是绿色,近年来飞速往上窜,根本不等旁边的红线。
中午放学回家午休,凌霄想去找奶奶,被李悦萍留在了办公室。
“老师请你吃食堂。”
李悦萍嫌仰头太累,叫凌霄坐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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