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一贯浅淡冰冷的人毫无预兆地爆发出热烈的情绪,这种状态过于诡异反常,令人不自觉做出防备的姿势。
万聿礼发现这个看上去一盘散沙的异族其实一直在万家的掌控之外,他们每个人都藏着怪异而疯狂的想法,让他每一次和他们接触,都觉得自己正在往一个陷阱里钻。
无论是宋仪还是元希,从来都不曾规规矩矩地按照他们的合作计划行事,不做那些多余的,令人心中忐忑持疑的行为。
他们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言行是否会引起对方的忌惮。
相比之下,岁雪虽然来自坠月谷,被微生白栽培数年,却最为单纯。
万聿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盯着那片云镜:“你笑什么?”
元希收起笑意,云镜撕散如裂帛:“回去告诉万行野,我没时间演一场两败俱伤,让外人坐收渔利的好戏给他看。那把剑被谁拿到都无所谓,因为在我的计划中,最后能带着它离开云城的,只有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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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仪无大课时,八方楼的大门一向打开得晚,或者干脆不开,总归不会影响师徒几人能自由进出。
岁雪在来的路上还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周佑或者慕照白是否在里面,省得进不去大门,白走一趟,哪知刚走下机关栈道,伴随一声冰冷机械的鸟鸣声,天际一道黑影划过,云音鸟飞至她面前。
这下没得选了,想转头退回去也不合适,岁雪就跟着云音鸟一路走到八方楼,熟门熟路地进了奇影室。
奇影室中依旧冷清,岁雪从桌上捡起昨日刻的模子,原本打算就着它继续刻下去,却不想隔了一晚之后,越看越觉得它粗劣离谱,和月亮差着十万八千里,凭自己的刀工肯定是救不回来的,索性重来。
一连几日,八方楼上下清静无人,岁雪手中换过一把把刻刀,翻过一张张讲解刀工技巧要领的纸页,被丢弃在桌上的一个个圆形的模子逐渐有了一点心中想要的模样,许多个白天也就在刀刃刻上轻木的沙沙声中很快过去。
岁雪放下手里的东西,今日无事,便不急着走,终于有时间仔细看看屋子里摆着的那一排排书架和琉璃展阁。
奇影室建造的初衷是供弟子们修习入门,里面陈列的东西讲的是宋仪要求弟子们必须扎实掌握的基础,偶有几卷提到灵偃的高阶术法和精妙的偃甲机关,也并不会详细讲解太多。
挑选半天,总算从这为数不多的高阶书卷中找到一两卷感兴趣的。
岁雪捧着书本,随意地倚在窗边看了看,夜色沉下,突然听见嘭的一声沉闷的响动,一串火星划过天际,于她的余光之中呈现为一道发光的弧线。
她扭头看向窗外,一束束夺目的亮光直冲上天,发出几声脆响,五色的光彩绽放在夜空之中,让今晚圆满异常的月亮都显得逊色几分。
地面上有成群结队的欢呼声嬉闹声,从学院里涌向外面的每个市集,长街上也燃起一盏盏明灯,从人们手里带走祈愿,飞往焰火明丽的夜空,似无数星辰洒落,连接成波光璀璨的江海。
原来是中秋。
岁雪仰头静静地看了一会,每一朵焰火绽开的瞬间,都有许多欢欣雀跃的过往涌现在眼前,那些往她荷包里塞来的平安符,递向她的奇色饴糖,朝她伸过来的手,都让她想伸出手去再接一次。
她收回已经不自觉探往窗外的手,揉了揉眼睛,上一刻还清晰无比,近在咫尺的一张张脸庞,随着焰火燃尽的那一瞬间,一同化为灰烬,永久地熄落下去。
此谓重逢。
岁雪低下头,手中再翻过一页。
书上讲的是傀儡。
古有偃师巧匠,擅造假物,以丝线牵制木偶为戏,作为傀儡之道发源之始,到如今经过无数人改良,演变至最精妙者,是灵偃修行者手中可杀人护人的武器。
傀儡种类万千,常见有木制傀儡,药制傀儡,拟生傀儡,困影傀儡。
木制傀儡中,最低等的是街巷中常见的提线木偶。药制傀儡与异生的药人相似,以药物重塑肉身,区别在于前者的原料不局限于人的肉身,并且是将活物改造为可操纵的死物。拟生傀儡在灵偃中最为常见,以铜铁、皮革等材料“造人”,真假难辨,也是灵偃修行者在傀儡之道上追求的极致。困影是不可知的禁术。
岁雪回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傀儡,印象最深的便是那日在傀儡室中,无数双目光聚焦于她身上的那一刻,既觉得奇妙,又忍不住生出后退的惧意。
而她说不出惧怕的来源。
岁雪再往后看,讲的是傀儡内部的构造连接。
线盘线轴不可或缺,区别在于不同种类的傀儡、不同人做出的傀儡之中,这些东西的材质有好有坏,有些能用,有些不能。导灵丝模拟灵脉走向,傀儡丝缝合皮肉骨骼、构造经脉,储灵盘作为心脏,灵核用作大脑。
这些结构十分庞杂,又不能在自己身上看到形象细致的对比,外行人之中除了医家弟子,仅看看图上画着的根根丝线就会觉得眼花缭乱,仿佛周身都被密密麻麻的黑线缠绕。
岁雪耐着性子,以目光理清一条条傀儡丝构造出的经脉分布,揉了揉眉心,脑海中灵光一现。